第七百零四回 石生自救
饅頭嶺上,石生的射殺命令下的極其果決,極其解氣,也及其突兀,令一眾漸聚而來的將佐們幾乎不敢置信,也都毫無準備。而嗖嗖羽箭過處,可憐的石朗與他的親衛長,連同幾名貼身親兵,哼都沒哼一聲,便稀裏糊塗的倒入了血泊,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裏,殘留的不是憤怒,而是迷惘,是不敢置信。
驚變驟起,恰時旁觀的一幹羯胡將佐皆勃然變色,忙下意識的各尋自保,或避入親兵之中,或藏身石木之後,反應過來的紮吉溫,忙也帶著親兵將石生團團圍起。倒是石朗剩餘的數十貼身親兵,猝然沒了主子與直管領導,對手還是三軍名義統帥,一時隻能手足無措的圍著石朗的屍體,呆愣愣不知何為。
即便到了這時,依舊少有將佐知曉石生要鬧哪樣,更多的仍僅以為石生是破罐子破摔睚眥必報,石堪甚至不滿的斥道:“石生,你瘋了不成?縱是受夠了石朗,也不該此刻動手啊?”
紮吉溫也湊近石生,壓低聲音,半是驚愕半是痛惜的提醒道:“主上,這眼見就要將所有高級將佐誆來了,屆時親兵一圍,內外一逼,不就都降了嘛,輕鬆收關多好?您怎的臨時忘了計劃,偏生提前了片刻出手,豈非功虧一簣?為了跟石朗那廝鬥氣,值得嗎?”
“計劃個毛!你這白癡,刁膺那廝都溜了,咱們還按他所提計劃行事,是嫌死得不夠快嗎?”反手一個大耳刮子打斷紮吉溫的唧唧歪歪,石生更是根本沒空搭理石堪等人,隻管邊罵咧邊左右掃望,從高地周邊密密麻麻的羯胡隊伍,再到高地之上的地形,下一刻,他手指山包高處,厲聲喝道,“親兵都跟我來,在此建立防禦,守衛本將,快,要快!”
石生的突兀言行,令石堪等圍攏半山腰的將佐再度懵逼,隻覺這位大都護莫非真就因為走投無路得了失心瘋?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還有石生那為數五百的隨行親兵,可他們卻毫不遲疑的執行了石生的命令,包括已有所悟的紮吉溫在內,轉眼便在其他將佐做出反應之前,一齊轉移到了饅頭嶺那拔地僅有三十多丈的製高點,並利用盾牌山石林木等等,迅速搭建起了一道鐵桶防禦。
到了這個時候,匯聚而來的一眾羯胡將佐再傻,也已看出石生所為絕非失心瘋,而是別有考量了。石堪將自己的身形進一步埋入親兵隊伍,這才厲聲喝道:“石生,你這是何意,難道大難臨頭,就連我等也要視作仇敵了嗎?”
或是受到了石堪的鼓舞,石朗的親兵群中,也有一名不知名的百夫長持盾而出,手指石生質問道:“石生,你雖為公推的三軍大帥,也無權隨意斬殺我家將軍!今日你若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我等數千兒郎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然而,好似注定了謝幕前的跌宕起伏,不待略顯難堪的石生想好如何作答,變故再生。伴著大量人影的湧來,東方林間傳來了陣陣立場各異卻目標一致的怒吼:“石生那廝勾連刁膺,投敵將我等賣給了血旗軍,弟兄們,殺他丫的報仇啊.……殺掉石生,取其首級,弟兄們,反正保命啊.……殺石生啊,弟兄們,殺掉這個將我等帶入絕路的狗東西啊.……”
“直娘賊,別無選擇了嗎?好你個刁膺,狗日的,隻要今番能夠逃得生路,看老子如何與你幹休!”口中呢喃,已然讀懂來龍去脈的石生,驚懼伴著僥幸在麵上一閃而過,心底反而踏實下來,神情也愈加堅定,隱隱掛上嘴角的狠戾,則愈加猙獰。
驀地,下定了最後決心的石生,手指因為亂兵潮而再度懵逼的石堪等人,他厲聲喝道:“給某放箭,快,射殺所有可以射殺的將佐,能殺一個是一個!既已亂了,就叫它更亂些吧!”
“嗖嗖嗖……”“噗噗噗……”隨著石生以生平罕見的毅然決然,突施辣手先下手為強,饅頭嶺上的大規模內訌終於正式拉開了序幕。轉瞬間,流矢橫飛,鮮血迸濺,哀嚎慘呼,那些反應稍慢的羯胡將佐亦或僚臣,一個點背就得身死道消,真真是死不瞑目。
“石生果然吃裏扒外,弟兄們上啊,殺了他這個雜碎,縱死也要拉他墊背呀!”肩頭中了一箭的石堪,怒焰衝天的吼道,不過,他自己的身形卻已下坡疾走,退往自家的嫡係兵馬。
倒是那些石朗的殘餘親兵,作為與主將共榮共辱共生死的一群人,已然不管不顧的帶頭殺向了石生。而在他們的身後,更多死了將佐的親兵,乃至部分瀕臨絕境無從發泄的狼軍們,也在憤恨驅使和氣氛感召下,歇斯底裏的殺往山包頂部。
不光是石生周邊的山包區域,此刻,整個山林已經徹底沸騰起來。能夠走到這裏的軍兵,本就不乏羯胡情節頗重的主,到了如今這一步,所有的負麵情緒都下意識的集中向了顯已背棄眾人的石生,更多的人咆哮著向中央匯聚,殺往山頂的石生所在。
當然,混亂的人群之中,也有意欲護衛石生的嫡係兵馬,還有隻管找尋家眷保命逃生的軍兵,更有些趁亂斬獲將佐首級以反正立功的害群之馬,他們成為進一步攪亂局勢的因子,令林間完全亂成一鍋粥。由是,這一片山林,徹底淪為一個充斥著鮮血、殺戮與背叛的煉獄.……
山包頂處,咆哮怒吼,哀嚎不絕,石生的親兵已經與殺上來的亂軍白刃交手,刀光劍影間不斷有殘肢拋飛。總算石生見機的早了片刻,察覺不對便提前搶占了有利地形,組建了鐵桶防禦,本就精銳的親兵們一時倒還頂得密不透風。
“弟兄們,隻要頂住半時兩刻,抗下這些亂軍的第一波拚命,亂軍自潰,我等便有榮華富貴啦!本將成為華國都督,自也少不了大家的好處!”鐵桶陣中央,石生一邊鼓勁一邊調度,“傳令本部兵馬,速來坡下護主!”
後知後覺的紮吉溫這時終於徹底回過味來,得了個空,立馬湊前大獻敬仰:“狗日的刁膺,他是挑起兵亂,玩林間營嘯,希望主上與那些將佐同歸於盡,自己好獨吞功勞啊!好在主上英明睿智,果敢神武,適才不待與那些將佐混砸一處,便決然出手,否則卑下隻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
啪的一聲,又一個大耳刮子落在紮吉溫的腦門,伴以石生不耐煩的喝令:“別他娘的廢話,快,幹活去,給本將升起降旗!傳令三軍,都出林投降!還有,向林外血旗騎軍發旗號求援!”
“諾!”紮吉溫應聲欲走,可剛邁出半步,複又轉過身來,不無擔心的問了一個頗有深度的誅心問題,“主上,血旗軍會不會袖手旁觀?甚或,刁膺的上房拆梯,本就是華王的意思?”
身體一陣,石生目光幽幽,旋即,他手指林外那麵代表華王親至的麒麟血旗,咬牙冷笑道:“所以要你立即豎起降旗求救!記住,豎高點,要讓饅頭嶺內外的敵我雙方都能看得清楚!哼,且不管其間究竟是何勾當,某就不信了,堂堂華王,一代雄主,真會當著數萬人的麵不要臉皮.……”
同一時刻,饅頭嶺北方,麒麟血旗之下,大軍拱衛中的紀澤正滿麵春風的傾聽著林內的喊殺一片。在他身邊,一眾將佐乃至尋常軍兵,也皆笑逐顏開,沒有什麽比坐看敵軍自相殘殺,自家隻待點收勝果更為舒爽的事情了,而大家所付出的努力,基本就是玩了一次晝伏夜出的秘密長途拉練而已。
羽扇輕搖,龐俊不無捧哏的湊趣道:“恭賀主公,英明神武,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令羯胡最後一支成規模戰力土崩瓦解,嗬嗬,經此一役,羯胡剩餘幾郡勢必聞風而降,整個河北也將盡落主公之手,我華國卻傷亡寥寥,此乃洪福齊天,更是人心所向啊。”
“誒,此戰還賴諸卿謀劃之功,賴三軍兵威之盛,也賴時機把握之準,士彥所言,可是有點讒佞之嫌啊,不過,本王愛聽,哈哈。”得瑟一露而收,紀澤略帶嗟歎道,“河北之戰順利如斯,薊城一戰斬首石勒,令羯胡群龍無首乃是關鍵,興衰決於一人之手,此乃羯胡速亡之根由,於我華國百世基業,也是反麵之鑒呀。”
說笑間,馬蹄噠噠,卻是刁膺被軍兵護送而來。老遠的,刁膺便滾鞍下馬,待得小跑近前,已是滿臉羞愧,繼而卻見他語帶哽咽的伏地拜道:“罪臣刁膺,賴大王洪福庇佑,幸不辱命。昔年罪臣為存亡所迫,賣身侍賊,助紂為虐,數典忘祖,如今雖受大王感召,痛改前非,然大錯業已鑄成,還請大王責罰!”
臥槽,賣隊友賣得那麽徹底,請功討賞又玩得這麽有藝術,頭號華奸果非尋常水準!紀某人心中膩歪,正欲捏鼻子作勢溫言兩句,卻聽邊上的親衛頭子秦廈不無揶揄的叫道:“大王,看山頂石生帥旗所在,有將旗正在求救呢!”
紀澤一頓,與眾人一同聞聲看去,果見一麵高高的杏黃旗正在山頂可勁的揮舞,那個突兀,想要看不見都難。而馬前的刁膺,則哽咽的更真了:“罪臣辦事不力,請大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