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回 東晉立國
華曆三年,三月十九,午時,晴,建鄴城,皇宮正殿。
今日,血旗軍猶在橫掃河北,太行軍團更在壺關迎接匈奴軍的反撲,而對於江南諸公而言,則是一個大喜之日,因為,曆經數月折騰,司馬睿終於搞完了三辭三請的套路,正式告天登基,作為從龍之臣的大家,自然都要慨然受封,加官進爵也就輕鬆到手了。
登壇祭祀,焚香告天,士民跪拜,皇氣衝天,一應登基禮儀自有精心準備,莊重而肅穆,盛大而堂皇,也少不了建鄴城乃至江南的萬民同樂,諸般種種不提。
原江南都督府及琅琊王宮正殿,提前正史四年成了皇宮正殿,此時正是張燈結彩,一片喜氣。剛剛配合完一應登基典禮的江南眾臣,或說東晉眾臣,也正喜氣洋洋的濟濟一堂,直待新帝入殿,開啟新朝的第一次大朝議。
必須說,眾臣們滿臉歡喜之餘,也難免暗揩熱汗,實是這位皇帝太膩歪太能裝,恨不得三辭三請都不夠顯示其恭謙賢明,最後一次群請稱尊,若非大家硬架著其人坐上代表帝位的禦座,沒準這廝還會來個四辭四請呢。好在今日終於見了真章,忙活了幾月,如今隻等皇帝首開大朝,從龍恩封了。
“陛下駕到!”伴著一個尖銳的公鴨嗓子,一身黃袍帝冕的司馬睿,在一幹宮人的圍拱下雍然入殿,看其神色,那是整一個意猶未盡。眾臣連忙起身行禮,躬身等待司馬睿坐上那張龍椅,也算最終敲定此番的登基稱帝,正式結束那些無謂的折騰。
然而,令眾臣齊齊皺眉的是,當司馬睿在眾臣期待下,行至丹墀之際,卻是驀地停下了腳步。頓時,殿內一片寂靜,眾臣更在心中暗惱,這位新陛下又要玩甚幺蛾子,莫非他就不知道,他隻是大家為了江南一統對外,聯合推出來的一個還算聽話的準傀儡嗎?
“茂弘(王導字),來來來,今日朕能繼承大寶,振興晉室,悉憑愛卿運籌帷幄,披肝瀝膽,如此大慶,愛卿當與朕同坐!”掃眼眾臣,司馬睿好似並未發現任何不妥,僅是很隨意的一手指著龍榻,一手招呼頭前站班的王導,滿臉真誠道。
直娘賊!又來了!真能搞呀!那是帝位,誰都能去坐的嗎?殿中啥時死寂一片,落針可聞,眾臣更在暗中紛紛腹誹不已。而那些政壇老鳥們,則已目光漂移,須知“王與馬共天下”的民諺,隨著琅琊王氏的勢力愈加茁壯,不知何時已然在民間漸漸傳起,這位新帝在登基之際來上這一手,是誠摯?是試探?是捧殺?還是逼人表態?
捧殺!敲打!這廝定已難忍我琅琊王氏這般做大了!不愧是皇家貴胄,再膿包的貨,也是天生就會帝王心術啊!這一刻,成為焦點的王導心中咆哮,麵上則是片刻木然,繼而,他一臉惶恐的出班跪倒,伏地叩拜道:“陛下乃天命之君,驕陽當空,獨尊宇內,微臣僅是螢火之光,能為陛下鞍前馬後,已然幸甚,安敢僭越,還望陛下收回成命,否則,微臣隻能以死報之了。”
言語間,王導也不忘用眼角餘光,瞥視殿中諸臣,尤其是故吳一黨與太子一黨,他們有麵露不忿的新銳,有眉宇緊鎖的幹臣,也有顧榮這等老狐狸眼觀鼻鼻觀心,整一個朝堂萬象,人心叵測,而以他為代表的王氏一黨,也是貢獻最大與勢力最強的一黨,有此一遭,日後顯然將會成為另外兩派聯手打壓的對象。
“呃!?茂弘快快請起,是朕考慮不周,愛卿何須如此?”丹墀之旁,司馬睿狀似片刻呆愣,跟著一臉恍然,眼底卻閃過滿意,繼而,他麵顯歉意道,“好了,好了,愛卿既然堅持君臣本份,朕也就不再勉強,愛卿還是起身歸班吧。”
言罷,司馬睿總算不再折騰,美滋滋的坐上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位置。之所以方才來上這麽一手,卻係他感覺到了自家政權來自琅琊王氏的嚴重威脅,不時給其下點絆子,自是必要的為君之道嘛。
(注:《資治通鑒》有載:“(琅琊)王即皇帝位,百官皆陪列。帝命王導升禦床共坐,導固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蒼生何由仰照?’帝乃止。大赦,改元,文武增位二等。”)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曆數一眾東晉朝臣,除了孤臣、老臣、迂臣等可以擱置一邊的零星派,以及庾亮、溫嶠等圍繞在他司馬睿與太子司馬紹身邊的雛鷹派,剩下的便是顧榮、紀瞻為首的故吳士族派,以及以王導為首的琅琊王氏一派。而後兩者,才是真正在地方上平分東晉軍陣的實力派,勢力甚至都要強過皇室本身。
但這後二者亦有分別,故吳士族派是一個多元士族聯盟,隻會弄權卻難篡位不提,琅琊王氏派則以一個家族為核心,非但如同正史一般基本掌控了荊州江州與半個湘州,這一時空更是多了一個司馬毘領銜卻由王衍主導的交州。顯然,勢力龐大的琅琊王氏對皇室的威脅最大,甚至能夠像他司馬家的祖宗以晉代魏一樣,隨時有著取代司馬家稱帝的實力與可能。
事實上,東晉從一開始便是一個漢家士族聯合互保的軍政聯盟,這是司馬睿能夠輕鬆占據半壁河山的主要緣故。隻是,缺乏鐵血整合,這也注定了東晉主弱臣強的政治格局,隨之而來的則是百年曆史中上百場大小叛亂,堪稱曆朝之冠的坑癟怪象……
待得司馬睿坐定,王導歸席,殿中重又恢複喜氣一片,東晉君臣們心照不宣的揭過了邀人同坐這一看似不羈實則意味深遠的花絮。接下來,司馬睿總算沒再叫人苦等,一係列從龍之臣的封賞如期而至,大家人人有份,皆大歡喜,便是琅琊王氏的那一份,也是隻厚不薄。
然而,正當殿中君臣一團和氣的討論著律禮典章等等開朝要務的時候,卻有黃門侍郎急急送來一份信報,正在大談新朝禮法的司馬睿觀之,僅是撇撇嘴閃過一絲冷笑,繼而麵不改色的高談依舊。可不一刻,那黃門侍郎再度送來一份急報,遞給被打攪得麵露不悅的司馬睿,而這一次,司馬睿看著看著,卻是霍然站起,一臉驚容,甚至抖手驚落了那份急報。
片刻之後,司馬睿總算意識到自家失了威儀,複又坐穩,可那臉色是怎麽裝也裝不平和了。迎向眾臣疑惑的目光,他歎了口氣,將兩份信報交由隨侍宦者當廷朗讀。由是,本還其樂融融的大殿,頓時死沉一片,隻因兩份信報,一為石勒殺入了薊城,而第二份,則是血旗大軍出現在黃河北岸攻城略地,還號稱七十萬殺入河北。
“因傳信時間之故,尚還不知幽州具體情況,也不知血旗軍是否真就出動了七十萬大軍。隻是,血旗軍既然兵入河北,又放出如此聲勢,隻怕不會虛張聲勢。諸位愛卿,還請不吝諫言,那華王意欲何為,我等又該如何應對?”良久,還是最先知曉消息的司馬睿發話道,語音中則不乏顫抖。
在司馬睿的目光盯視下,新封驃騎大將軍的王導,盡管對司馬睿有所不爽,大事之前卻也不會扯後腿。略一思忖,一直主持江南軍務的他,拱手沉聲道:“依為臣看來,河北危矣!算算時間,以那華王的過往手段,血旗軍此番極有可能是趁石勒與王浚火並之際,黃雀在後將二人一舉斬首,繼而鯨吞群龍無首的河北。”
“如此看來,所謂四十萬大軍遠征美洲,當是華王欺瞞中原諸方的彌天之謊。唉,臣等無能,卻是未能提前勘破。”歎了口氣,王導複又苦笑道。他卻非等閑庸人,雖為事後諸葛,卻也一語道出了血旗軍此番發兵的大戰略,而看眾人神色,他的推測顯也贏得了此間君臣們的認同。
聽得不停點頭的司馬睿,隨即驚怒道:“那華王整一個陰損誆騙之輩,太過囂張,太過狡詐,更是目無綱紀!哼,他鯨吞河北不算,竟還打出驅除胡虜,恢複中華的口號,簡直假仁假義,恬不知恥!但若被其奪了河北,那七十萬大軍又該兵鋒何指,不會隨即南下吧?”
或是實在看不過司馬睿那副不經事的糗樣,顧榮拱手插言道:“陛下倒也不必過急心憂我江南,從戰略大局看,血旗軍若欲安心南下,理當先破匈奴偽漢,而其縱是南下,也還隔著青州偽帝與關中餘孽呢。不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北方如此巨變,我等雖然遠處江南,卻也必須盡快出手,不能聽之任之!”
“對,對對!顧卿家所言甚是。”司馬睿連連點頭,心頭稍寬之餘,眼珠連轉,卻也被他想出了主意,“所謂合縱連橫,既然血旗軍最先威脅者,乃匈奴、魏孽和偽晉三方,我等不妨暫先與這三方擱置芥蒂,組織聯軍,聯手對抗血旗軍,逼其退出河北?甚至,利用地利優勢,我等必要時或許還可略作延誤,從而設計他們之間兩敗俱傷呢。”
呃,勾結胡虜且先不提,還沒聯合就先想著賣隊友,六國是如何被秦國滅掉的?顧榮好險栽倒,下意識瞟眼對麵的王導,同樣一副被打敗了的眼神。難得的,這對政壇敵手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誰叫大家都想選個膿包些的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