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回 東線遭襲
永嘉元年,五月初三,寅時四刻,小雨,築紫山脈,霧奇山口。
時入仲夏,林間蟲鳴獸吼時遠時近,伴著小雨的淅淅瀝瀝,給幽暗的築紫群嶺增添了些許生氣。但此時,霧奇隘口以東,卻有兩萬全副武裝的軍卒悄然出現,一道道幽冷如狼的目光,掩不住的殺氣盈野。當然不得不說的是,來者所謂的全副武裝,主要指的是竹甲木牌與竹弓長矛,委實不能以常理考量。
大軍之側,山包之頂,一名金盔金甲大紅披風的中年武將傲然而立,挺著那雙怎麽也挺不直的羅圈腿,在一眾竹甲官兵的簇擁中卻是絕對拉風。此人即為這支軍兵的統帥卑雨鳴,也是倭國北路大軍統帥,而他炯炯目光的聚焦之處,正是星火搖曳的霧奇東隘口。那裏的隘牆上,僅有不足二十人的軍兵在雨中默立。
收回遠眺,卑雨鳴的目光掃過兩萬大軍,滿意一閃而逝,不愧是從四萬大倭勇士中篩出的精銳,雨中行軍竟然悄無聲息,且各部基本能夠軍伍分明,這軍容,這氣勢,天下何處不能去得?
繼而,他轉向身畔的七名統領,也即六名倭北方國統將,以及統帶三千王都衛軍的心腹卑裕叁,淡淡問道:“霧奇山口乃我軍殺入築紫的關鍵通道,偷襲機會僅有一次,必須勇往直前,卻不知哪位願意率軍首攻?但若功成,一應繳獲盡歸其有!再者,率先殺至西隘口者,事後大軍攻入築紫,錢糧奴隸之繳獲,還可多得一成分潤!”
前日倭使公孫霄東出霧奇山口,卑雨鳴已知戰事不可避免,盡管調自北荒大島的兩萬倭軍尚未前來會合,築紫之南的倭南聯軍也未集結完畢,但霧奇山口是北路大軍攻入築紫的必經之路。趁著漢人還在傻等女王答複的懈怠,卑雨鳴已然決定出手,尤其今夜小雨,傳聞漢人最厲害的火器必受限製,於是,瞅準機會的他就此發起雷霆突襲。
“將軍,卑下親眼目睹隘口一應工事,願打頭陣!”卑裕叁率先站出,揮動拳頭,咬牙切齒道,“漢人侵我國土,擄我百姓,竟還移民十數萬,意欲長期占據我大倭之地,簡直猖狂透頂!某要殺光其所有男子,擄其所有女子為奴,叫漢人永世不敢窺視我倭島!”
“嗯,很好,裕叁忠肝義膽,拳拳之心令人感佩!”卑雨鳴麵露讚許,卻是比劃一下卑裕叁的身高,不無猥瑣道,“不過,漢人男子不該殺死,而當留作奴隸,而且,那些軍兵高大強壯,完全可以留下借種,以改善我倭人身高嘛。試想一下,倘若我等下一代抑或下下一代,也能出現數百數千人如同漢人身高,那該如何強大!”
“是極,是極!將軍高瞻遠矚,卑下遠遠不及啊。”卑裕叁如醍醐灌頂,頓做心悅誠服狀,再度躬身道,“還請將軍準我率軍首攻,定會留下那些俘虜,用以壯大部族!”
“卑裕叁,你當率兵拱衛統帥身邊才是,何必與我等搶功?這等冒險突擊之事,還是由我卞豐方國的三千勇士來吧!”顯是受不得卑氏二人組的雙簧逗引,一名凶相矮壯的倭將跨步搶出,挺著怎麽也挺不高的身板,大聲行禮道,“將軍,山口地形之前我等皆已知曉,絕不會誤事,還請將軍相信卞某!”
“哦,好膽氣!裕叁確也太過喜歡搶功了,是該給卞豐諸君展示勇武的機會,好,那就由卞統領率麾下壯士打頭陣吧。”卑雨鳴含笑點頭,心道正等著有人跳出來呢,口中倒也不忘提醒道,“東隘口看似防守空虛,但漢人狡猾,亦可能有詐,還當小心,莫太輕敵冒進!”
“是!”卞統領卻是信心滿滿,很沒誠意的應付一聲,轉身疾行至自家隊伍之中,嘴角已然掛上猙獰與貪婪。右手一揮,他帶著三千手下,撈起大軍攜來的雲梯,借著雨夜掩護,盡量悄聲的摸向隘口東牆。
“鐺鐺鐺……”當倭軍抵近隘牆百多丈的時候,牆頭守卒終於發現了不妥,立即敲響了示警銅鑼。
旋即,有百多名衣甲不整的軍卒衝上牆頭,卻是一個勁的亂跑亂喊,更有十數有氣無力的羽箭,也不管敵人是否進入射程,便沒頭沒腦的瞎射出去。而隘牆之後,則逐漸充斥起了混亂嘈雜,驚罵尖叫,乃至吆喝怒斥,整一副混亂不堪的弱旅衰樣。
一切都那麽令卞統領心曠神怡,何必再顧忌什麽進攻節奏,機不可失,一舉猛功才是豪情嘛!揮刀上指,卞統領大聲吼道:“兒郎們,漢人膽小怯戰,來不及防禦,都給老子上,搶錢搶糧搶壯男啊!”
“殺啊,殺啊,殺啊.……”壓抑小半夜的狼嚎,隨之從三千卞豐倭軍的口中發出,頓時震撼了築紫山脈。一根根火把也被點起,在小雨中頑強的整出燎原之勢。
淺壕,跳過去就是!鹿角,繞過去就是!棘刺,踩著任倒黴就是!兩丈高的牆頭,飛上去就是!傳說中血旗漢軍凶悍狡詐,丫丫個呸的,都是吹出來的,在咱大倭勇士麵前皆是渣渣!三千倭軍氣勢如虹,呼嘯突進,好一番黑雲壓城城欲摧!
“敵襲!敵襲!好多敵人啊!守不住啦,快跑啊……”卞統領一眾倭軍的悍然猛突,令得隘牆上更加混亂,也令隘口內的驚叫愈加忘情,甚至,戰鬥尚未真正開始,已然有了潰退之勢。
“呦西!呦西……”山包之上,卑氏二人組雙手緊握,小眼睛瞪得溜圓,既盼望倭軍一舉功成,又擔心漢人另有殺招,至於其他幾名方才未能果斷搶功的統領,也同樣一臉緊張,但心中是祝願還是詛咒就不得而知了。
“將軍,漢人越逃越多了,哈哈.……將軍,有雲梯搭上牆頭啦,哈哈……”從緊張到激動,從激動到亢奮,卑裕叁不禁開始了現場直播,“將軍快看,有勇士登上牆頭啦,哈哈.……兩個、二十個,哈哈,牆頭是咱們的啦.……早知道漢人沒有詭計,真是銀樣鑞槍頭,卑下就自己率軍上了啊.……”
“將軍,漢人狡詐,卞豐軍勢單力孤,我雲舍勇士願意助其一臂之力,也為我大倭盡一份心!”終於,又有雲舍方國的統領受不得誘惑,主動請命道。一生二,二而三,所有統領隨之紛紛站出,都表達了對倭國的赤膽忠心!
“好,好,都是我大倭幹將,隻可惜山口不夠寬闊啊!”卑雨鳴滿臉激動,趾高氣揚,順手點指三名關係更近的倭將,沉聲令道,“這樣吧,你,你,你,你等三人率本部勇士先行跟進,餘者隨我後繼。趁敵反應不及,今夜我等定要一舉拿下霧奇隘口.……”
“金錢!美女!還有高大壯男!皆我所欲也!”霧奇東隘口,卞統領心中嘶吼,口中咆哮,率軍狂飆突進,攀上雲梯,翻過牆頭,殺往山口更深處,怎一個勢不可擋!
事實上,也沒誰擋著卞統領與其麾下的去路,既有情報中的上千守卒,根本沒誰留下來死守隘口。在卞豐倭軍的視野遠方,倒有數百丟盔棄甲的漢軍守卒正在豕突狼奔,惶惶逃竄,當然,映入眼簾的,還有那一路丟棄的兵甲財貨,在星火搖曳中不時漫射出迷人光澤!
“卞五,率五百人打掃戰場,餘人跟我追!”突進之際,眼見有倭兵在翻找財貨,卞統領不加製止,反予鼓勵,“兒郎們,給老子搜幹淨了,別捺下好東西,都是咱們卞豐的繳獲啊!對了,誰都不許去開隘門!”
“臥槽,漢人都搞些嘛?這麽好的油布,卻用來蓋著些稻草,老子還當有啥好東西呢!”隘牆跟下,有倭兵挑起防水雨布,看了一眼,立馬罵罵咧咧的離去。類似咒罵此起彼伏,更是傳入卞五頭領的耳中。
“吱嘎嘎……”怎奈時間不等人,不待卞豐倭兵們搜得盡興,已有雲舍勇士們狂奔上牆,撞開還欲阻攔開門的卞豐人,放了後續大軍一窩蜂衝入。得,腦中短暫疑惑的卞五甩甩頭,揮刀大叫道:“鬆下,率兩百弟兄給我守好這裏的甲帳,甭叫他人給搶了!其餘弟兄,走啦,前麵收羅去!”
愚蠢不是錯,可愚蠢再加上貪婪,那往往就是災難!就因後續倭軍的趕上分羹,卞五放棄了一項關鍵軍情的分析;不光是他,後續三方倭軍的大小統領們,也在狂熱的情緒中忽略了此點,而是率軍與卞豐倭兵搞起了你追我逐。
“哈哈,我大倭勇士如此奮勇爭先,每戰必前,漢人縱有兵甲之厲,可拿著刀槍的綿羊,又怎是虎豹的對手?”終於,卑雨鳴在衛軍簇擁下,施施然登上了隘口牆頭,手指西方,他意氣風發道,“哼,有此勇往直前之勢,黎明前殺至西隘口絕無難度。嘿嘿,再有卑水健的兩千精銳翻山穿林,潛行其後,屆時與之東西夾擊,霧奇山口必入我手!漢人以為廢了築紫那幫孬貨,後方就能高枕無憂嗎?哈哈哈哈!”
“將軍高明,實在是高明,有此一戰,堪為我大倭第一名將啊!非但輕取東隘口,還棋先一著,布下卑水健這支奇襲之軍,環環相扣,不容漢人喘息,想不取勝都難啊!”卑裕叁滿臉敬仰,由衷奉承道,“想想之前見到漢人所設霧奇防線,卑下隻知艱難重重,隻知拚死浴血,委實羞愧不已啊!”
第一名將!?卑雨鳴目中精芒爆閃,再度哈哈大笑,腦袋裏隻有這個詞,對卑裕叁後麵的馬屁嘮叨直接忽略。作為卑彌呼女王的後輩,偉大的倭國王族,卑氏在卑彌呼女王亡故之後,因為倭國數度內亂而沒落,台與女王更多是各方勢力共推出的一個象征,中樞大權旁落已久,如今借著驅逐漢人,台與女王終於出手給了他一個機會,正該他這個第一名將帶著卑氏王族一飛衝天!
“咿?怎麽門牆下堆著這麽多稻草,大都還是幹的!,”正當卑雨鳴狂想到顫抖的時候,卑裕叁那驚疑到顫抖的聲音將他喚醒,“將軍,有點不對,怎麽一具屍體都沒有,漢人怎生都逃得這麽快,不會是有何詭計吧?”
“烽火!看啊!烽火!”正此時,有倭兵不無訝異的叫道,卻是前方二裏之西的山嶺間,突然冒起了衝天烽火,即便在霏霏細雨中依然點亮了夜空。隻是,烽火在隘口示警鑼聲響起的時候不曾點亮,偏生過了一刻多鍾,直到夜襲倭軍大多進入隘口之後方才發作,真是輪值軍卒那般懈怠嗎?
小眼睛一陣亂轉,卑雨鳴驀然看見隘口北邊的山梁上閃亮了一點火光,繼而是二點三點許多點,以扭傷脖子的速度轉頭,他發現南方山梁上同樣亮起火光,星星點點。沒說的,嚎吧:“不好!快退!快退啊!傳令下去,後軍莫再進.……”
“嗚嗚嗚……”“嗖嗖嗖……”然而,卑雨鳴的覺悟實在太晚,他的淒嚎也被拋石箭雨的銳嘯驀然打斷。隨之而來的,則是隘口天空中的星火閃爍,繼而是天女散花般的墜落向隘牆方位。
“有埋伏!跑,快跑啊!”到了這個時候,根本無需卑雨鳴抑或任何人下命令,隘口左近的倭軍已然拔足開溜,可是,除了本就留在隘口之外的三千後備隊,入了關隘的倭兵想溜就能溜嗎?
“混賬!隘口那麽大地方,那麽多大倭勇士,為啥投石火矢都衝著本將來?”原本兀立隘牆正中,傲然裝逼的卑雨鳴頓時發懵,口中喃喃,“難道我這名將之花未能盛開,便要在漢人的全力刺殺下黯然凋謝嗎?隻恨穿得太搶眼啊!”
好在,卑裕叁並沒像卑雨鳴那樣陷入悲情英雄的落寞情結,他一邊奮力拖起卑雨鳴就往牆下跳,一邊強壓惡心的吼道:“將軍你想多了,人家漢人哪裏是衝著你,是衝著隘牆木架與牆下草堆來的啊!”
“砰砰砰……”“篤篤篤……”瓦罐破裂,火矢落地,神火油四濺,簇簇火苗升起,霏霏細雨雖會影響火勢,卻絕難阻遏神火油的爆發。尤其是隘牆下的草堆,乃至整固隘牆所用的大量木料,其內其外都被預先整上了天殺的硝磺火油,燃燒的不要太旺,而一條沿著隘牆的火龍,也眼見成型,橫亙於倭軍大部隊的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