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回 羅刹女衛
雨淋淋,鹿瀟瀟,六十飛騎狂遁逃。之前在漢營外好一番你爭我奪,如今得以騎鹿先一步逃至小河橋的這批土著,大都是有著親兵相助的各部落首領,三大部落的酋長和祭祀自也一個沒少。淒慘慘如喪家之犬,急惶惶如漏網之魚,同為天涯淪落人,他們這會兒已沒有心思再計較方才的內訌,卻是一麵忙著驅鹿奔逃,一麵核計著晦暗的未來。
“哎,這次慘敗,青壯估計逃不出幾個,健婦也去了不少,這叫部落日後怎辦啊!哎,悔不該牛油蒙了心去夜襲漢營,自討苦吃啊!”悲從中來,雄鹿酋長語帶哭腔,在鹿騎上又一次長籲短歎道,“也不知部落收到報信沒有?那些老弱能否及時逃入山裏?想來漢人們不至於喪心病狂的殺光他們吧?”
當然,傷心歸傷心,憑借嫻熟的駕鹿技術,雄鹿酋長絲毫不忘衝在逃隊最前。怎麽也超不過雄鹿酋長,緊跟其後的壯牛酋長更煩,沒好氣的挖苦道:“別叨叨了,哭哭啼啼跟個娘們似的,想想入山後該怎麽辦吧!你要實在舍不得部落裏那幫老弱,何必僅是遣名隨從回去,不如現在就轉向,親自回部落拉人進山啊!”
本就因為之前內訌對壯牛一方極度不滿,雄鹿酋長立刻反駁道:“回部落拉人!?漢人的那種騎兵比馴鹿還快,我等借潰兵阻擋才能逃到這裏,再趕回部落去,等著被捉嗎?誰知外來漢人會如何處置我等?娘的,你吼得那麽牛氣,自己怎的也僅遣人報訊,不回部落救助族民,跟我一道去山裏幹嘛?”
“得了,得了,這會就都別吵了,先進山躲躲,大家聯合一處應能勉強自保,想來漢人來勢洶洶又這麽強悍,蠻虎部落這當口不該傻到難為我等的。”靈羊酋長趕了上來,不耐煩道,“還是想想以後怎辦吧,漢人終歸不會白養著那些部落青壯,隻要過些日子風頭過了,我等總有機會召些族人逃入山裏的。”
“對對對,娘的,大穀原周圍都是荒山密林,隻要能夠拉到些族中青壯,老子定要騷擾得漢人日夜不寧,直至滾出大穀原!”雄鹿酋長眼前一亮,繼而恨恨道,“娘的,都是水登那個混蛋,早知道就先與外來者商談了,沒準還能有個好,至少不會到這般田地啊!”
“你等有完沒完?盡說那些沒用的,後麵還有追兵呢!看前麵,河上的那座大橋,穀原最大最結實的橋,還是想想怎樣才能最快把它給毀了,我等一過橋就得動手,先擺脫追兵才是!”靈羊祭祀一聲怒喝,將幾位喋喋不休規劃未來的首領拉回現實,卻渾不知他想擺脫的追兵不光在後麵,前方一樣有,還正等他入彀……
蹄聲噠噠,騎蹤掠雨。正當一眾土著們端量前方木橋,琢磨著是砸壞橋麵還是砍斷橋柱更妥的時候,嗖的一聲,身側樹叢中突然疾射出一支羽箭,帶著淒厲的尖嘯,掠過層層細雨,不偏不倚的紮入最前那頭雄鹿的脖頸。獸血飛濺,淒哀鹿鳴,那雄鹿一個趔趄,勉強前奔幾步終是一頭栽倒,連累其上的雄鹿酋長跟著栽了個狗啃泥。
“嗖嗖嗖……”綿綿細雨中,繼梅倩射出第一支箭,樹叢中驀然站起兩百多身著藤甲,黑罩遮麵,目光卻頗顯不忍的戰士,連綿不絕的射出弩矢。一支支弩矢帶著尖嘯,穿越雨幕,如飛蝗一般,猝然沒入落魄至此的六十多騎中。
要說女衛待遇的確特殊,雖然戰力不受待見,卻有著杠杠的後宮背景。此番出征前,她們愣是大量配備了親衛軍與特戰軍方有配備的五支莊連弩,還是不斷改進後射程升至三十埠的新款。昨夜出發前梅倩將這批連弩悉數給特勤屯配上,卻是做到了人手一把。
偏生疏於戰陣的姑娘們緊張亢奮之下,可沒想過要節約火力。故而,僅僅兩百餘女衛,幾吸間卻射出了千多弩矢,竟是趕上了千人大軍的威力,著實苦了這些土著逃騎。如此密集的三棱勁矢,對向六十多騎血肉之軀,隻能是一麵倒的殺戮。
“噗噗噗……”短矢入肉,鮮血飛濺,人仰鹿翻,獸嘶人嚎。轉眼之間,六十餘土著逃騎便隻剩下了躲得快的七八人還有活動之力,別的都已倒在血泊中再無動靜。尤其是三大部落的那三位祭祀,更被射成了徹頭徹尾的刺蝟,誰叫他們頭戴的鹿頭、牛頭、羊頭那麽拉風,那麽吸引火力呢?
弩雨過後,兩百女衛或收起連弩配上刀槍盾牌,或給射空的連弩換上弩匣,就待衝出搏殺。也就此時,最先遇襲栽倒的雄鹿酋長驀然起身,一躍便跳上亂竄至身邊的一頭雄鹿,繼而飛馳著直奔木橋而逃,其趨鹿之嫻熟,不愧是專門玩鹿的酋長。
顯然,適才雄鹿酋長借著死鹿遮擋,受傷並不重。隻可惜,他雖然逃上了木橋,也抵達了對岸,迎接他的卻是荒草叢中站起的十餘女衛,以及一支支透體而入的弩矢。
“嘟嘟嘟……”雄鹿酋長的異動並未引發太多關注,隨著號聲響起,小樹林中的女衛主力按鴛鴦陣組成諸多小隊,從小樹林中蜂擁殺出。其氣勢之盛,頓令逃騎中的兩名土著幹脆忙不迭的跪地乞降。
“哇呀呀,跟他們拚了!”一聲爆吼憑空想起,壯牛酋長推開身上的一具鹿屍,抓起隨身的大號石斧,狂暴的反衝向圍攏來的女衛。
“殺!跟他們拚了!”畢竟多是頂尖戰士出身的部落首領,絕境之下有乞降的,更有困獸猶鬥的,隨著壯牛酋長的雄起,又有四名土著首領發一聲喊,帶著紮入身體的弩矢,抓起武器投入了殊死搏鬥。
近戰的肉搏絕對不同於遠射的殺戮,麵對幾名蠻酋的暴起反撲,洶洶而來的女衛們心理上顯然準備不足,她們幾乎下意識停止了前衝的腳步,甚至有些女衛已經慌得尖叫起來。尤其是正對壯牛酋長的那位重盾女衛,看著這個身高八尺,渾身是血,身上特別是腮幫上都插著弩矢的猙獰土著,頓時蒙了,連練得精熟無比的格擋躲閃都忘了。
“砰!砰!”頭碎,盾裂,血濺,人亡,該重盾女兵一聲不吭的就此倒下。
黑甲漢軍的脆弱令壯牛酋長等土著一愕,再聽見此起彼伏的尖叫,他們旋即反應過來,這僅是一群穿甲女子,是紙老虎。他們不由信心大增,狂笑著繼續猛攻,連那兩名起先跪地的土著也起身拿起了武器,壯牛酋長更是一斧掃飛了那名重盾兵身後的兩名槍兵,一時反而凶焰大赤。
“不想死的,就按訓練來攻殺!快!”一聲嬌飭霹靂想起,正是盛怒不已的梅倩。話音未落,她已趕到壯牛酋長的戰圈,流星一劍點中再度劈下的大斧斧麵,利用巧勁格開了他的攻擊,救下了另一名岌岌可危的刀盾兵。
必須承認,壯牛酋長的蠻力遠非梅倩可比,這一招架頓時令梅倩胸中氣血翻湧,差點連寶劍都被震飛。不過這就夠了,隨著梅倩的嗬斥與出手,一眾女衛終於大夢初醒,伴著歇斯底裏的尖叫,四把連弩隨即對著壯牛酋長一通怒射,其中更有一支無巧不巧的沒入了壯牛酋長的心窩,緊跟著又是數杆長槍從前後左右紮入了他的身體。
可憐的壯牛酋長,一無盔甲,二無盾牌,加上本就箭傷在身,隻能在一眾女子的群攻下憋屈收場。而他的倒下也令女衛們略提士氣,勉強達到了一半的訓練水平。盾格槍刺,刀砍弩射,仗著人多且陣型配合,倒也很快解決了其餘四名最早暴起的土著。
頗為可樂的是那兩名起先跪降複又企圖頑抗的土著,不待他們猶猶豫豫的抵近女衛搏殺,這邊的戰鬥已經結束,這二人目瞪口呆片刻,複又跪下乞降,淋漓展現了何為蠻夷的厚黑。但坑憋的是,對這兩名降後反抗複又降的土著,絕對的危險分子,數十個圍上的女衛拿著武器卻沒人下手。
“發什麽愣!還不清理戰場!注意,給所有土著補刀,謹防詐死!”戰鬥已近尾聲,見到有些女衛依舊渾渾噩噩的模樣,更有許多女衛開始嘔吐,梅倩忍不住怒斥道,“你等磨嘰什麽?還不將那兩個家夥解決了,我不是說了無需納降嗎?”
這樣一場以多擊寡的伏擊戰,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己方初計竟有五死八傷的損失,梅倩對女衛們的表現頗為失望。甚至她都有點懷疑,自己所堅持的巾幗不讓須眉是否是一廂情願。
然而,失望無下限。梅倩的簡單聲斥顯然不足以祛除女衛們天性中的善良或者說是軟弱。除了收斂戰友遺體和包紮受傷戰友的女衛,以及依舊在嘔吐或發蒙的,大多女衛雖然對著橫躺地上的土著軀體舉起了武器,卻抖抖索索的不敢下手,僅有幾名女衛象征性的用槍尖點了點那些軀體了事,更沒人對兩名逗比土著絕殺。
這時,或許從梅倩的嚴厲語氣中明白了什麽,兩名跪降的土著忙不迭的磕頭求饒,嘴裏還嘰裏呱啦的哭喊不停。圍住他們的女衛自然不明白梅倩這一層次的盤算,這就更不忍下手了,不由紛紛將企盼的目光移向身邊的屯長那妃。
弱弱的,那妃吞吞吐吐的建議道:“將軍,他們既然已經降了,咱們不如還是將他們俘虜,帶回去交給上麵處置好不好?”
戰場之上,居然有人膽敢公然質疑自己的命令,梅倩已不是生氣,而是光火了。她粉麵含煞,一麵走向兩名跪地土著所在,一麵怒斥那妃道:“什麽好不好的,戰場之上隻有命令!現在,我命令你親自動手執行,若再敢猶豫,則按抗令處置!!”
當然,梅倩之所以不願放過那兩名再度跪降的土著,不光是因為他們方才的降後反抗複又降,更多的卻是源自紀某人在得知高羅逃往馬韓搞風搞雨後私下裏的一句論斷,“死去的蠻夷首領才是最好的蠻夷首領”。這群能夠騎鹿最早逃離戰場的土著,顯然屬於上層蠻夷首領一類,在千裏鏡中看到他們的第一眼,梅倩就沒打算納降俘虜。
莫怪梅倩心狠手辣,作為華興府核心高層,她知道如此處斷才最符合華興府的利益。這些首領們原本有權力、有財富、有地位,想要收攏其心,成本太高,不像對普通土著,華興府隻需正常提供溫飽便會令其心滿意足甚至感恩戴德。
而且,首領們有思想、有傳統、有權欲,也有影響力,不似普通土著那般容易被融合,反而可能引發禍端,留之弊大於利。那麽,想要幹淨利落卻在事後可以扼腕歎息的消除這些隱患,還有什麽地方比戰場更適合呢?
戰場抗令當斬,便是眾姐妹求情之下能處理得輕些,至少也是削職甚至逐出女衛。看著梅倩那堅定的眼神,那妃知道這次不是玩虛的,再無退路。好在,能成為特勤屯長,那妃也是參與過鐵穀城保衛戰的老卒,自有一股狠勁,深吸口氣,她嬌喝一聲,挺槍便刺,三棱槍尖轉瞬沒入一名跪地土著的胸膛。
“啊!”一聲慘叫,鮮血飛濺,現場一片冷然,許多女衛皆怔怔然一片空白。突然,嗷一聲暴喝響起,最後一名跪地土著眼見求生無望,索性霍然跳起,滿麵猙獰的就欲做最後反撲。不過,隻聽“噗嗤”一聲,一把長劍淩空飛來,直透其胸,正是早有預備的梅倩所擲。
怒衝衝的搶過一杆長槍,順手紮入一名猶自抽搐的厚黑土著,梅倩喝令出連她自己後來都覺過於殘酷的命令:“所有女衛聽令,凡是能動的,今天必須補刀一次,就像我這樣!膽敢違令者逐出女衛!記住,穿上這身甲胄,來到這個戰場,你等不再是什麽善良賢淑的閨秀,而是執行暴力的軍人.……”
“梅姐快閃!”正當梅倩怒聲訓斥之際,其對麵的那妃突然大叫一聲,滿眼都是驚恐。與此同時,一聲尖嘯已經抵近梅倩背心。
“哢嚓!”伴著骨折聲傳出,梅倩的整個身體被向前帶飛。栽落之際,她側頭瞥見了凶手,那是一名渾身是血的土著,身上還插著十數支弩矢。像是用盡了生命中最後的力氣,他正緩緩的軟倒在地。
出手的卻是靈羊酋長,之前遇伏時受傷不輕,他索性一直躲在所乘的鹿屍下裝死,以待機逃走,怎奈梅倩的處理手段令他明白今日恐難幸免。要死就要拉個墊背的,一不做二不休,他突然暴起,投出了匯集全部力量的臨死一擊!
偷襲來得太快太突然,梅倩即便收到提醒,也根本不及閃躲,而她的幾名貼身親兵之前正因現場的事端而魂不守舍,更是毫無反應。所幸在關鍵時刻,梅倩下意識的側移了一下身體,命中部位才由後心變為了左肩頭,否則光憑靈羊酋長臨死一擊的狂猛力道,便可能令她香消玉殞,誠可謂生死一線。
“嗯!”隨著身體砰然落地,便是一向堅強的梅倩,也不免因傷口牽動而痛哼出聲,不過這一聲倒也讓驚呼著圍攏過來的一眾女衛們稍稍放下心來。這時,眾人才看清,襲來的是一杆力道強勁的投槍,已經擊碎了梅倩肩頭部位的藤甲,但好在藤甲還算堅固,投槍隻是撞斷肩骨,卻幾乎不曾入肉,更是遠離要害。
要說梅倩雖然嚴格較真,常常掛著一張冷臉,就在剛才還嚴厲訓斥了一眾女衛,甚至強逼她們做可怕的事,但在平素生活中,梅倩對屬下的這些女衛姐妹們很是照顧有加,所以在一眾不乏坎坷的女衛心中,她不折不扣的充當著一名本應嚴格的大姐角色。如今大姐遇襲重傷,女衛營最好的醫官立刻撲上救護不消多說,剩下的女衛們可就要找人撒氣了,咱女人狠起來其實也很可怕的!
最先倒黴的自然是肇事者靈羊酋長,不需命令,以郭玲兒等幾名親兵為首,一群女衛撲過去就是一通刀砍槍戳,悲憤交加兼同仇敵愾之下,卻也顧不得什麽心理障礙了。尤其是那幾名心有愧疚的親兵,可勁的下狠手,弄得自己渾身是血都猶自不覺。隻可憐靈羊酋長,大穀原最知名的智者,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一幫毫無章法的女人剁成肉泥。
發飆的節奏不止於此。梅倩倒下,方才被其逼著刺殺土著的那妃順位接過了林場指揮,不知是出於悲憤,還是理解了梅倩的苦心,抑或是自己吃癟也不讓其他姐妹好過,她接下來的命令可謂幹淨利落,辣手無情:“執行將軍之前的補刀命令!所有隊率率先動手補刀,必須見血,我親自監督!其後隊率監督什長,什長監督列兵.……”
一連竄事端的衝擊下,大腦嚴重蕩擊的女衛們終於選擇了服從命令,除了幾個嚇暈倒地或萌呆不醒的,大多拿起了刀槍,或閉著眼睛、或厲聲尖叫、或眼淚汪汪、或機械默然,對著戰場上的所有土著軀體,不論死透的還是尚有口氣的,進行了一次零距離摧殘。
就在大穀原“最大”的木橋南側,就在小樹林旁,女衛營姑娘們上演了一場血粼粼的殘酷劇目。偏巧,這一幕被率著麾下蒼狼騎,前來追殺土著首領們的布根軍侯撞了個正著,於是,布根軍侯被嚇得摔落馬下,而梅倩與這幹女衛更是得了個“羅刹”的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