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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回 入駐東萊

  光熙元年,四月十五,亥時,晴,東萊郡城。


  青州東萊,也即唐宋以後的登州,地處後世煙台,遏渤海灣南端咽喉,沿廟島島鏈北皆遼東,素為海貿興盛之地。即便在海運落後的西晉,這裏憑借民間海貿,也已頗為繁榮,官方登記雖僅六千餘戶,可算上流動的商客水手幫傭,人口通常卻是不下十萬,其中的一多半則集中於東萊港所在的郡城。


  然而,作為劉柏根叛軍的老巢,今夜的東萊郡城卻是人影奔突,哭喊驚亂,不複往日的熱鬧繁華,而是陷入了極度恐慌,尤其在港口一帶,處處都是意欲逃離的人群。隻因劉柏根兵敗臨淄的消息已先征討大軍一步傳來,更有甚者,也不知是哪裏散出的消息,青幽聯軍派來收複東萊的將是鮮卑與烏桓胡騎,那些蠻夷可沒少滅絕屠城啊。


  說來死心塌地追隨劉柏根叛亂的僅是一小撮人,大部分商客百姓與大戶豪族僅是被裹挾而已,在僥幸心裏中,劉柏根的成敗幹大家鳥事,大不了王師平叛時破些錢財,隻要有條活路,多少人又舍得毅然決然的拋家舍業離開呢?可今夜事到臨頭,胡騎的傳聞卻令一切美好企望化為莫大驚懼,逃吧!


  最先逃離的卻是劉柏根的弟弟劉仲本,也是叛軍的東萊留守,得知叛軍主力兵敗臨淄,心知無力回天,早已備好後路的他立馬帶上家眷與些許心腹,悄無聲息的從北門港口乘舟溜之大吉。


  接下逃走的便是反應快的豪族大戶以及官員軍頭,假若是漢家軍隊前來收複東萊,隱約享有士人豁免的他們或許會迎接王師的撥亂反正,可來的既然是胡騎,有的沒得先搶艘船跑路保命吧。再接下的便沒了,因為港口已經沒船了。至於出城從陸路逃走,城門倒是開著任由出入,但那可是胡騎前來的方向,嫌命長嗎?

  這一時代,維穩地方的一是官府,二是士族豪強,如今這兩股力量急急脫身,東萊郡城再無秩序可言。餘下的數萬陷入死地的絕望百姓,其混亂不想可知,甚至已有流氓亂兵公然開始了打砸搶燒,人類的劣根性在這一時刻暴露得淋漓盡致.……

  “小娘子,跑這麽急做什麽,你家男人沒等你嗎,要不跟哥幾個走吧,哥幾個都很強壯的,管飽將你侍候得舒舒服服。嘿嘿.……”靠近北門的一條小巷,一名背挎藍布包裹,帶著個小女孩的樸實少婦被三名叛軍亂兵攔住去路,他們一邊口花花,一邊已對少婦動起了手腳。


  “你等做什麽,不怕王法嗎?”就在少婦驚亂之際,其後巷口轉出來一名身背大包的清瘦漢子,立馬怒聲嗬斥道,顯然是稍微耽擱一步的丈夫。不消說,這一家三口定是港口逃生無望,隻得先行返家的尋常百姓。


  “王法!?哈哈哈,劉仲本那個混蛋早就帶著那幫頭頭腦腦溜走了,剩下咱們這些被裹挾作亂的大頭兵吃風等死,哪裏還有人主持王法?哈哈……”一名亂兵大笑著竄上前去,隻一拳就把那清瘦漢子打翻,猶自沒頭沒臉的狠狠跺上幾腳,直令那位體弱的丈夫頭破血流,痛得縮成個蝦米。


  “別打了,別打了,俺們將包袱裏這些財物送給各位軍爺,還求幾位軍爺放過俺們吧。”那少婦忙撲向地上的丈夫,口中則哭喊哀求道。


  “嘶啦!”另倆亂兵哪肯放過少婦,卻是將之攔腰抱起,更有個猴急的已然扯開了少婦的前襟,還一臉淫笑道:“不想這小娘好嫩的皮肉,嘿嘿,放心,那些包袱哥幾個自己會收的,隻要你侍候好了哥幾個,便放了你這一家,咱們可不是那些致人絕戶的胡騎。”


  “放開俺娘,你等都是壞人,跟胡人有甚兩樣?”那**歲的小女孩急了,連忙上前就要扯開一名亂兵。怎奈她身小體弱,非但沒能如願,反被別個一甩便翻倒在地,卻也在那亂兵的手背上抓出了一溜血印。


  “直娘賊!你這小妮子找死不成?誒,長得還不錯嘛,要麽,今個你就頂替你娘吧。”被抓破手的亂兵吃痛,正一把抽出鋼刀意欲收拾小女孩,卻忽的另起了淫心,邊詭笑邊伸手抓向那小女孩。


  “噗!”驀地,亂兵伸向小女孩的手一頓,他緩緩低頭,卻見自己的左胸冒出了半截刀尖,其上正滴滴答答的落下他的汙血。撲通栽倒之際,他的垂死目光定格於兩名身形敏捷的黑衣蒙麵人,他們就是傳說中的江湖俠客嗎?


  “噗!噗!”轉眼又是兩聲兵刃入肉聲,另兩名亂兵不及反應便已步了同伴的後塵。顯然,這三個家夥對付尋常百姓厲害,可麵對江湖高手卻是螻蟻。


  “哎,你等趕緊回家待著吧,城中很快就會平安的。”一名黑衣人掃了眼被駭得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看出並無大礙,溫聲說了一句,繼而與另一黑衣人迅速遁去。


  且不說脫得大難的一家三口,兩名黑衣人很快便轉到了另一小巷,看意思是要繼續行俠仗義,不過這裏卻是無人。其中一人拉下蒙麵巾喘了口氣,不無自嘲道:“誒,不想俺前半輩子最怕捕快,今個倒是跟著大檔頭您做起了捕快的活計,還真新鮮呢。”


  “得了吧,咱們這叫自作自受。本想散布胡騎消息讓城中軍心大亂,進而勸說那劉仲本待會兒主動開門投誠,孰料那幫叛賊與大戶個頂個跑得快,大軍入城沒難度了,卻害得城中混亂如斯,自個捅的婁子自然得弟兄們自己補。”另一黑衣人也扯下麵巾,邊透氣邊沮喪道。借著月光,此人竟是暗影副大檔頭白望山。


  “啊!救命啊!”正當二人邊走邊扯的時候,邊上另一相鄰巷子裏傳來一聲高亢的尖叫,帶著哭腔。白望山麵色一寒,一手拉上麵巾,身體已經風一般的竄了出去,留下另一急急緊跟的暗影在後麵嘟囔:“直娘賊,大軍怎的還不來,該不會非要累死咱吧?”


  “噠噠噠……”恰此時,一陣馬蹄聲如同暴風驟雨,從郡城南門響起,並迅速延伸往郡城各個主要街道,令全城原本的喧囂為之一靜,甚至不知有多少人被直接嚇暈。那名墮後的暗影身形一頓,麵露喜色,正欲衝往大街看看,卻聽白望山的一聲低叱:“別亂動,不要命啦,誰知是不是胡騎.……”


  “血旗將軍有令,所有人戶立即歸家,凡滋事生亂者,格殺勿論!一刻之後全城戒嚴,凡逾期擅行者,屆時斬立決!”就在一片驚悚之際,一陣陣洪亮整齊的高喝響起,語義雷同的連唬帶勸道,“血旗將軍不忍我漢家百姓為胡虜荼毒,願率東萊百姓守城自保。憑借深溝高壘,但若阻擋胡騎幾日,便可逼迫他們退兵.……”


  “好,好,血旗威武!血旗威武!血旗威武.……”隨著血旗騎軍的呼喝,隨著一麵麵血旗在城中飄揚,確認來者不是胡騎而是血旗軍的東萊百姓們,漸漸發出了歡呼,歡呼聲漸漸高亢,漸漸匯集,漸漸響徹海天。


  郡城南門,上千得知消息的逃難百姓正在血旗軍兵的維持下,拖家帶口的重返郡城。城外高處,一麵代表近衛營,繪有麒麟圖案的血旗,與另一麵書有“血旗將軍紀”的血旗正迎風獵獵。旗下,騎乘火雲駒的紀澤在親衛簇擁中,一麵享受著百姓們投來的感激仰慕,一麵聆聽著城內傳來的歡呼,臉上掩飾不住的嘚瑟。


  那日卜子島戰後,從鈄校尉口中得知了幽州軍意欲攻擊長廣的確切消息,紀澤便將卜子島的後續事宜乃至海路奔襲東萊的軍事行動交給唐生與孫鵬等人,自身則帥著範毅的親衛曲悄然返回長廣,以發揮自身的威信力,督促長廣的防禦事項。


  不過,陵園龍震順利實施之後,再通過暗影探知將有數千胡騎收複東萊,紀澤卻臨時調整了計劃,決議將第一戰場放在東萊。午後得知臨淄城破,他便拉出蒼狼營與重騎曲,一人雙馬兼程從長廣趕來,倒還比水軍先到一步。當然,如今入主長廣的口號,自也從征討劉賊更改為了更受歡迎的抗胡安民。


  “嗬嗬,若無胡騎前來攻城洗劫的消息,隻怕我軍難得如此受百姓擁戴,入城恐還費些氣力呢。”紀澤身邊,龐俊感慨道,更似在提醒紀某人莫要錯估民心。的確,血旗軍雖不乏善名,卻也不乏掌控地方輿論的世家大族對其的歪曲抨擊,若非有胡騎襯托,還真難保東萊百姓們會否買賬。


  被提及胡騎洗劫,紀澤卻是乎想起了昔日在趙郡目睹鮮卑胡騎所屠村莊的慘景,不由沉下臉來,略一思忖,旋即召過一名棋牌親衛道:“傳令蒼狼左軍趙海校尉,東萊既克,速遣少許軍卒分散東萊各地鄉村,通告百姓胡騎之事,勸告百姓進入山澤城池塢堡等地暫避。”


  說來劉柏根本為東萊太守,其月前開始的叛亂卻非張昌石冰那般缺乏組織的亂民起義,更似陳敏之類的諸侯征伐,是以各縣鄉村之前仍還維持著基本社會秩序,雖有不少人避亂離了東萊,但大多有家有業的百姓依舊留下過活,成為叛軍控製下的所謂叛民亂民。而今胡騎在即,紀澤卻是不忍他們傻乎乎的等著承受胡騎的肆虐。


  有了三四千血旗騎軍介入,東萊郡城的秩序迅速恢複,打砸搶燒的流氓**或抓或殺,城內外的逃難百姓也各歸其所,四城防禦則有血旗騎軍完全接手。正當紀澤抵近太守府衙,也會合了白望山的時候,北門港口方向傳來一陣喧嘩,伴以明顯亮堂的天空。


  心中一動,紀澤並未進入太守府衙,而是率眾驅馬直往北門。上城一看,果然是潛於海中的大部隊抵達了,而且,所來的艦船明顯比之前龐大了兩倍不止。紀某人頓時兩眼放光,不想可知,水軍之所以來的晚,想是忙於攔截這些先前從東萊港逃出的船隻了,那上麵可是裝著大把的財富啊。


  “主公,我等業已攔截住了劉賊叛軍的東萊留守劉仲本,好家夥,光他那一夥所攜財物就價值不下三十萬貫,嗬嗬,大發了。”陶飆樂顛顛趕過來稟告道,“嘿,不愧是興教作亂的,這一波叛賊裏,人模人樣的道士有六七十人呢。”


  道士!?紀澤饒有興致的點點頭,繼而吩咐上官仁道:“哦,文淵,你負責好好甄別,假道士便論罪處理不提,真正會煉丹抑或通曉經文的,兩者都給我押回樂島,先勞動改造些時日,留待後用。”


  “還有,我等在劉仲本隨行一艘船隻上,竟還遭遇一群匈奴人,好一場廝殺,折了十多弟兄,最終還是憑借火油焚船,才活捉了其中的幾名匈奴人,據說是匈奴漢國的使者一行。隻可惜,他們的頭,好像是個叫做劉月琪的女人,見海上逃生無望,竟然咬破牙根毒囊自盡了。”說到了這裏,陶飆的臉卻是黑了。


  初始還眉開眼笑的紀澤,漸漸沉下了臉。劉月琪他當然遠比陶飆清楚,那個漢匈混血女是匈奴漢國丞相劉宣的庶出孫女,漢王劉淵的堂妹,而她的另一身份,則是匈奴密諜組織狼吻的主事者。此女也正是去年五月在趙郡蘆蕩池刺殺他紀某人的元凶,當時令得他與劍無煙雙雙負傷,好險沒要了他紀某人的小命。


  蘆蕩池刺殺之後,暗影為給大東家報仇出氣,沒少尋劉月琪的麻煩,怎奈此女絕非善茬,暗影一直未能傷其毫毛。不曾想,今日她竟栽在了伎倆受限的大海之上,沒於不擇手段的軍伍之手,怕是從未預料到血旗軍會從海上奔襲東萊吧。


  當然,劉月琪終歸僅是一名混江湖的密諜,政權組織的一枚棋子而已,早不在紀澤如今的層次,此刻真正令紀澤慍怒的是劉柏根王彌之流與匈奴人的勾結,抑或說劉賊叛軍其實是匈奴漢國霍亂中原,從而阻礙大晉內部一統的棋子。


  正史中,劉柏根叛亂的描述均是寥寥幾筆,且多是作為大反賊王彌的出場陪襯。而劉柏根這場叛亂爆發於關東陣營大勢已定之後,顯然不合時宜甚至注定敗落,這也常給人一種無厘頭的感覺,畢竟他劉柏根出身士人,高官得坐,尚無不得不反的理由。


  說實在的,紀澤對劉柏根的關注同樣起於王彌,同樣覺得其人有些無厘頭。然而,這一刻,他算是腦補出了原因,那就是劉柏根是在王彌與劉月琪的聯合蠱惑抑或某種承諾下昏了頭,可憐可恥而可恨。


  “傳令劉靈,立即遣人前往東萊螄蟻兀趺鍾肓醢馗甯乘黴榘福咳嘶礱飴穡坎蛔锛胰寺穡亢擼湍癡飫錈幻牛遼俸杭槊幻牛 陛氳兀馱笠а狼諧蕕姆願賴饋


  此刻,紀澤幾已確定,野心勃勃的王彌顯已開始與匈奴人合作了,須知他早在十數年前任轄洛陽之時,便與劉淵極為交好,這一點暗影因為紀澤的關注早已查證(正史有載)。那麽,就用王彌這個大反派,陪著劉柏根一道,給晉人們做個警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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