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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回 池魚之殃

  臘月二十二淩晨,會稽郡句章縣,東港碼頭,六艘快船霍然抵岸,從中下來了背弓持刀的三百多大漢。他們橫衝直撞的奔向碼頭集市的數家大小飯館,吵吵嚷嚷的逼迫著各家夥計立即提供飯食。看他們形狀凶惡,舉止囂張,言語粗鄙,就差扯著耳朵告訴碼頭集市上的所有人,俺們是幹賊匪的,牛吧!

  這樣的一幫凶徒,自然沒有官差膽敢前來盤查,也沒店家膽敢抗拒,好易通雞飛狗跳,天色大亮之際,他們總算酒足飯飽,呼嘯而去,直奔會稽南部的茫茫群嶺,其間難得的是,他們非但不曾像百姓們擔心那般搶掠勒索,竟還付了飯錢,頗顯俠盜風範。入山之前,他們還煞有介事的拜訪了會稽董氏的一處田莊,會談內容不得而知,但看他們在田莊外的收斂模樣,雙方倒似頗有淵源。


  像是一陣惡風,這群凶徒從東港碼頭刮至會稽群嶺,繼而杳然無蹤。可通過他們在集市席間的吹牛打屁,一個驚爆消息也就此傳開,飛魚殘匪由四當家樂獷率領,夜襲舟山島救出被俘弟兄,並施然遠遁。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旁證就是,有十數看似衣衫破舊的被救俘囚,分明就是白膚深目的匈奴人,除了屢次抗匈的血旗軍,誰能將匈奴人帶到會稽當苦力呢?

  不知是因消息勁爆,還是因為有人推波助瀾,這條消息很快傳至句章縣城,傳至郡城山陽,甚至一日內傳遍揚州沿海。可以說,借著這次成功突襲,樂獷給了血旗軍一個響亮的耳光,更讓自己成了麵對血旗凶威迎難而上的錚錚鐵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賊頭,就此站到了揚州沿海的輿論中心。


  “甬東乃甬東人之甬東!非我甬東之人,焉能在甬東撒野!”隨著消息傳播的,還有樂獷的一句錚錚宣言,據說是其離開集市前的當街長吼。這一句豪言壯語,充分弘揚了甬東豪傑的不可欺辱,不知激勵了多少甬東好漢,感染了多少水鄉閨秀,抬升了多少排外情結。


  於是,踩著血旗軍的黑臉,樂獷以“甬東鐵漢”的英姿,在甬東乃至徐揚沿海聲名鵲起。當然,若是那些熱血上腦的甬東百姓們知曉,樂獷本是來自江淮的外來賊匪,卻不知該做何想?

  樂獷爽了,然後溜了,掌控甬東局勢的故吳士族們頭疼了。血旗軍被打臉,故吳士族們無疑是竊喜的,最好有人騷擾得血旗軍苦不堪言直至無奈遠走,但他們更是憂慮的,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當麵向血旗軍申明,這事兒不是咱們故吳士族指使的,咱們習慣以柔克剛,暗中陰人,可沒想動粗,誰知樂獷是哪裏竄出的一根大蔥呀?怎奈本打算就此耗走血旗軍,但若主動聯係解釋,豈非露了怯?

  為免蒙受池魚之殃,由會稽董氏發起,聞訊的會稽諸家士族當日中午便進行了一次緊急閉門磋商。好在,協商無果之際,卻有探哨送來最新喜訊,血旗軍似乎不願糾纏於舟山,竟已主動撤往了自由島。於是,緊張氣氛遂消,磋商會變為聯誼會,原本重點商討的加強會稽城防,也變得虛應故事。隻可惜,他們卻是忘了,血旗軍可不止一次耍弄回馬槍,而這次,他們就屬躺著中槍的貨.……

  “殺啊!殺啊!血旗大軍靖安剿匪!隻誅首惡!棄械免死.……”當夜子時,正當句章上下因血旗軍撤離舟山睡得安逸的時候,縣城四門方向,皆突兀升起了響徹四野的喊殺聲,伴以祛離謐夜的火光。


  不消說,但凡有點腦筋的句章百姓都明白,這是血旗軍去而複返,趁夜偷襲句章城了。其實說偷襲也不對,該說是強襲。畢竟白日飛魚賊的出現難免令句章上下擔心被殃及池魚,今夜的城防的確有所加強,愣是及時發現並破滅了血旗軍意欲摸黑打悶棍的無恥企圖。


  隻可惜,句章縣位於揚州東南,素來遠離戰亂紛爭,便是賊匪也沒誰膽敢攻打縣城的,陳平太久,連護城河都已幹涸經年。總計五百,僅隻百多人值夜的郡兵,絕大多數都沒見過血,平素欺壓良善、鎮壓亂民尚可,以多打少抓捕幾個小賊也成,但麵對有組織的正規軍卒,且是人數足有兩千多的血旗大軍,還是拉倒吧。


  “弟兄們頂住,城中馬上就有援兵前來,大家的家小可都在城……”東門城牆,一名還算盡職的句章隊率,劍指城下舉著竹梯,如潮般湧來的血旗軍卒,正大聲疾呼,突然全身一震,呼喊戛然而止,繼而軟軟癱倒。在他的胸口,卻已多了一根穿甲而過的粗長弩矢。


  “射中了!射中了!功曹大人,您可得看清了,城投那名打頭的隊率是被俺射殺的,回頭別忘了替咱記功啊!”幹涸的護城河外沿,趙大壯揚起踏張弩,得意高呼道。憑借一手好箭術,他非但得以入伍,更被幸運挑入了恰逢整編的血旗營中軍,一舉步入精銳戰兵序列。如今他的全家已被安置於長廣,保障租佃再加他的俸祿,日子怎一個蒸蒸日上;現在他所期盼的,已經不再是吃肉,而是立功高升了。


  “啪!”趙大壯的後腦勺被一隻大手親切慰問了一把。正欲回頭開罵,他突然嚇了一跳,卻因動手的竟是現場最大的統帥,飛狐將軍孫鵬,也是他趙大壯生平接觸過的第二高官。好在,孫鵬心情顯然不錯,僅是笑罵道:“小猴子老實點,功勞少不了你的,戰場上可得集中精神,萬莫樂極生悲!”


  “諾!”趙大壯忙答應一聲,規規矩矩回到自己原本的戰位,抬眼再看城投,已有血旗軍卒殺了上去,。反觀失了隊率指揮的那隊郡兵,壓根沒等什麽城中援兵,業已大麵積的開始潰逃。顯然,血旗營中軍與甬東營雖皆新組,但多來自經曆長廣一敗的青州兵卒,且有血旗老卒作為骨幹,戰力遠非句章郡兵可比,更兼人多勢眾,破城僅是反掌之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修我甲兵,與子偕行……”不一刻,古樸而激昂的故秦歌謠《泰風.無衣》響徹句章東門,旋即是南門、北門以至西門。伴著整齊的步伐聲推進,歌聲逐漸蕩漾在深夜的句章城,雄渾有利,慷慨激昂,可在句章百姓們聽來,卻如狼嚎鬼哭。


  “句章百姓聽了,我血旗軍乃大晉王師,入城僅為靖安剿匪,與尋常百姓無關,自當秋毫無犯,還請緊閉房門,非傳喚不得上街,不得勾連,不得喧鬧……”終於,夜半鬼哭換成了鳴鑼通傳,安民宵禁。


  窗格門縫之後,一雙雙驚疑畏懼的眼睛,借著長街上的星星炬火,瞅見了眾軍簇擁中的一彪人馬,映襯於一麵獵獵血旗,血底之上是刀盾相交的圖案,根據進來有關血旗軍的若幹傳聞,那種刀盾圖案代表的,正是血旗軍最老的班底——血旗步營。


  血旗嫡係精銳!?句章百姓們愈加惶恐了,可笑他們白日還在高談“甬東是甬東人之甬東”,幸災樂禍甚至意氣風發,似乎血旗軍彈指間就能灰飛煙滅,此刻卻被嚇得屏氣凝聲,偶有孩啼婦泣也立被捂住銷聲,卻無提刀阻擋血旗軍的熱血兒郎。便是兵營中被喚醒的郡兵,一時不是腳底抹油,就是成了傷號病號。


  “呔!某乃句章縣令陸旭,揚州吳郡人,爾等竟敢攻我縣城,亂軍越境,還有王法嗎?”總算這句章城中有個膽敢說不的,或說是有爹可拚的,卻見長街中央,走來一名三旬士人,身著縣令官袍,昂首闊步,威儀自生,便在血旗大軍之前,愣也展現出了濃濃的浩然正氣。唯一掉份的是縣令身後的兩名護從,盡管遠比這縣令人高馬大,卻縮頭縮腦,兀自抖索個不停。


  “這就是主公曾言的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嗎?果然勇氣可嘉,不知死活!”血旗之下,孫鵬嘖嘖讚歎,繼而厲聲喝道,“我家主公乃假節安海將軍,靖安大晉沿海,今有飛魚海賊偷襲我軍,隨後入境句章,並公然勾結句章董氏。且不說爾這縣令由誰所封,是否作數,身為縣令,非但不曾追剿飛魚賊,更對董氏毫不追查,分明是官匪勾結,也敢跟本將軍說什麽王法,可笑!”


  麵對孫鵬蘊含戰場殺氣的厲聲嗬斥,那陸旭略微一滯,旋即腰板一挺,回以駁斥道:“一派胡言!我句章剿匪自有郡縣乃至州府主理,你血旗軍駐地在青州長廣,憑何來我江南多管閑事?再說,董氏乃是本地郡望,焉能憑借賊匪拜訪便可定罪.……”


  “綁了!”孫鵬懶得再聽,隨手一揮。立有十餘親兵衝出,輕鬆打翻兩名本就無意反抗的護從,隨即掏出繩子,將縣令三人悉數五花大綁。


  “放肆!爾等安敢?某乃吳郡陸氏.……”那縣令卻被孫鵬的蠻不講理搞得發懵,直到繩索加身,這才掙紮著再度報出了家世。隻可惜,在孫鵬親兵的幾個大耳瓜子下,他的拚爹之舉被無情打斷,最後更是連嘴巴都被塞住了。


  “孫某起於微末,年少之時,除了皇帝,心中隻知官員最富,除了皇宮,心中隻知縣衙最威,除了皇後(賈後),心中隻知縣令最大。”無視被壓倒麵前的陸旭,孫鵬像似陷入追憶,幽然喟歎道,“是以,每當忍饑挨餓之際,孫某總會臆想成為最富最威最大之人,皇家太過遙遠就罷了,孫某便將目光定在了縣裏。怎奈長期臆想卻不可得,羨慕嫉妒恨之下,孫某便樹立了三大宏願!”


  目露疑惑,楊威立馬捧哏道:“但請大人不吝賜教。”


  並未直接說出宏願,孫鵬卻先笑道:“上次我血旗軍占據長廣,孫某未能及時抵達參戰,未能得以揮軍占據縣城,進而未能一償宏願。今日恰逢機會,楊老弟可千萬莫要阻攔於我啊。”


  似乎覺察出不妥,楊威幹笑道:“飛狐將軍發話,小可怎敢聒噪?相信飛狐將軍比起小可,自然更懂得主公心思嘛。”


  瞥了眼意有所指的楊威,孫鵬淡淡一笑道:“第一宏願,便是將縣城中所有官員士族的家產都占為己有,實在花不完了,就分些給其他貧苦百姓,有財大家發嘛。”


  楊威臉一黑,立馬附耳道:“大人,主公交代過,我等殺入句章,所為者是震懾揚州,而非招惹仇恨。若將這裏搶光光,豈非……”


  “哦,也好,就給楊老弟一個麵子,僅沒收所有縣府錢庫糧庫武庫,其他官員大戶便征些犒軍費吧,順便分些給句章貧苦百姓,今個祭灶,擾了百姓年景,算是補償。輕踢一下腳邊的縣令,孫鵬似笑非笑道,“不過,這個縣令,還有那個董氏,卻需超沒所有浮財,並帶回一應家眷交給主公處置。”


  “嗚嗚嗚……”陸旭業已聽得臉色發白,卻是沒了發言機會,心中隻恨自個幹嘛裝逼出頭,這幫血旗軍可不按規矩出牌啊!


  楊威這次倒是連連點頭,孫鵬則再度開口道:“第二宏願,就是一把火燒了縣衙,媽的,老子小時見到縣衙就得繞著走,早就想要點上一個解氣了。”


  陸旭眼睛瞪圓,難以接受家居辦公兩用官邸被毀的噩運。楊威則擦了把額頭冷汗,不無苦澀道,“動靜是否大了些?多少咱們現在也算官軍呀,是否該留些體麵?”


  “就這麽定了,非但縣衙,還有錢庫糧庫武庫,東西搬出來之後,都給老子點了,這是軍令,天亮前必須燒起來,某要全會稽都看清了!”孫鵬眼一橫,冷聲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宏願。”


  陸旭目光業已呆滯,楊威則一腦門黑線道:“願聞其詳。”


  “老子自小就恨當官的,為啥他們吃香喝辣,咱們卻得吃糠咽菜,所以,老子自小到大的最大宏願,就是當眾斬殺一名縣令大官,那才叫酷炫,哼哼!”盯著陸旭,孫鵬惡狠狠道。


  “呃!”陸旭眼睛一翻,終於受不了孫鵬這種一再加碼的刺激,暈過去了。


  楊威則苦笑著勸道:“這廝可是吳郡陸氏的族人,我血旗軍若想開設自由島市場,帶回自由島為質可以,真的不好殺掉。”


  孫鵬卻攤攤手,很無辜道:“誰說我要殺他了?咱的第三個宏願,早在三年前做亂民時便已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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