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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回 博支遇阻

  永興二年,九月二十二,亥時四刻,晴,射陽湖。


  相比後世的湖沙淤積與海岸東擴,西晉時尚無黃河奪淮,因此射陽湖麵積更大,而其通海的射陽河則僅長十裏。正如紀澤之前所料,兩百郡兵水軍單是見到溯河西來的安海暫編軍前鋒艦隊,也即暫編水一曲駕馭的一艘鬥艦與數艘艨艟遊艇,便已遠遠遁入湖中杳無蹤影,倒令原本惴惴的一幹暫編水軍信心陡增。


  月色朦朧,巨蛟出海旗下的槍魚一號排水破浪,帶著一幹艨艟遊艇向著西南的邗溝南口搜索而行。這是從陳記船坊劫掠所得的那艘鬥艦,連同鼇山一戰繳自後軍的兩艘鬥艦,業已成為安海軍的三艘槍魚級主力戰艦。指揮望台上,暫編水一曲的功曹曲史賈宣,正百無聊賴的憑欄而立,這個晚上,水師缺缺的射陽湖顯是任由安海暫編軍稱霸了。


  “唉…”一聲輕歎從身畔傳來,賈宣扭頭看去,正是暫編水一曲臨時假軍候童飛,也是此次後軍投誠降卒中原職最高之人,唯一一名底層出身的水軍屯長。當然,鼇山一戰中,他也屬被陳痊留在外海戒備喝風的旁係軍官。


  “童兄何故歎息?”一時無事,賈宣隨意攀談道。


  童飛似乎意識到不妥,安海營沿用血旗本營的軍規,采用軍事與政導雙主官製度,管政的功曹諸史在童飛理解就是監軍。不過他是磊落性子,仍是實話實說道:“月前我還在此巡視過湖麵,不想造化弄人,如今竟以反賊身份故地重遊,實在是…哎……。”


  童飛的話倒是觸動了賈宣的心弦,大半年前他何嚐不是一名被俘的中丘軍官?當時被逼拿原主子盧氏族人“浴血”繳納了投名狀,可自己如今非但不思報複,反因會些文墨,為血旗營孜孜不倦的做起了思想改造工作,更是不辭千裏支援到了鼇山,委實造化弄人啊。


  暗自苦笑一聲,賈宣甩掉心頭思緒,轉而好奇的問童飛道:“童兄難道並非自願加入安海營?據我所知,安海營招兵定是遵循自願原則,降卒不論是官是兵,隻要不是劣跡斑斑,即便不願入夥,也不至被過分難為啊。”


  童飛爽直一笑,坦言道:“我入商會,並非商會所逼,實為情勢所迫。即便返回徐州水師,憑我無權無勢無後台,多半替罪角色,縱然僥幸無事,也要被一幹新上司調教,或甘受驅使,或頻遭打壓,我不願再受那鳥氣,倒不若落草來得爽快!”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賈宣霍然醒悟,自己相比以前,生活享受、權勢地位甚還略有不如,反頗覺甘之如飴,不正是因為不用再受鳥氣嗎?以往再是風光,不過是中丘盧氏的一把工具,與奴才無異,而在血旗營,自己是個人,自由自在的人,隻要做好本職,便勿需擔心他人排擠打壓,不用擔心家人平白受屈,難道這才是血旗營的真正魅力?

  必須說,一年來紀澤對內從未刻意強調自身權威,改造思想、推廣運動、發動群眾,皆是以人為本,遵循規則,分享利益,非但經濟上保證人人溫飽,政治上更是開明公證,令部眾或進取或保守皆能自安。這樣的確頗有成效,愣用最短時間將一眾來自天南海北的流民、兵俘、賊匪等等擰成一股繩,令其擁有了對血旗陣營的主人翁感。


  在這一強調特權、士庶有別、嫡庶有別的時代,血旗營不論出身的以人為本,堪稱絕無僅有,也正是憑此,血旗營才能萬眾一心、團結進取,才能比起其他勢力更快更穩的吸納新人尤其中下層百姓,發展壯大,從而迅速嶄露頭角。恰似他賈宣雖是被迫入夥,一段時日下來,卻已不知不覺的樂在其中!

  想到這裏,賈宣如同尋常老兵一樣,對紀某人的敬仰油然而生,不過他旋即一驚,自己可非尋常愚夫愚婦,想想那個陰險狡詐的紀某人,有才有誌有手段,懂人懂心懂籠絡,表麵光鮮委實不假,卻也夠黑夠陰夠無恥,單是監察廳的暗地勾當便絕非君子所為。賈宣一個哆嗦,得,不想了,反正日子還行,隻要不跟他對著幹,誰管那陰暗麵呢。


  回過神來,賈宣看看身邊的童飛,好心提醒道:“勿論你因何入伍,隻需循規做事,莫生他心,尤其莫與會長動心機,安海營必有你一席之地。以你降卒代表這一身份,隻要此戰盡力盡職,軍候之位必可脫去‘假’字,功名利祿自也不缺,更不需受誰鳥氣!”


  “軍候?功名利祿?一個淪為賊匪的商會憑啥給與?”童飛麵露怪異,不無探究道,“皆言安海商會來曆神秘,會長很少在鼇山,莫非他另有來頭,甚或是大世家的公子?”


  賈宣苦笑,紀澤的身份在安海商會自是三令五申的機密,童飛或許很快便能知曉,但絕非他能泄露。想了想,他誠懇道:“會長確有來頭,乃地位顯赫的英雄人物,出身卻與我等相似,為安海計,某不能多說,但他絕對值得你我追隨……”


  “報!前方哨船傳回信報,發現家眷船隊!”閑聊之間,也是童飛等一幹後軍降卒愈加焦躁的時候,了望手的稟報解脫了眾人的煎熬。陰差陽錯的,家眷船隊竟然躲在啟明島附近,倒是與童飛的前鋒艦隊最先遭遇.……

  啟明島左近,前鋒水軍順利接應上了家眷船隻,其間的噓寒問暖與重逢悲喜自不贅言。隻是,令人意外加愉快的是,家眷船隊居然繳獲了一艘艨艟和一艘遊艇,當然還有百多郡兵俘虜。


  原來,家眷船隊在蘆葦蕩中提心吊膽的躲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待到天黑,忙打著陳氏旗號,駕船摸向射陽河口。憑借望遠鏡的優勢,他們盡量躲避著沿途的船隻,尤其行至啟明島時,他們偵察到官軍戰船駛來,立刻躲入了一處蘆葦叢。但好死不死的是,官軍戰船正是那支望風而逃的郡縣水軍,慌不擇路下居然也躲入了同一蘆葦叢。


  上行下效,紀某人的部下還真不缺奸詐之徒,護眷水軍通過扮演錦衣男的色厲內荏,更通過譴責安海賊的破壞和平,輕易贏得了落難官兵的信任。繼而,錦衣華服的“陳氏管事”表達了聘請郡兵擔任臨時保鏢的意願,並隱晦邀請郡兵統領預領謝意,於是,一幹拍胸吵吵保境安民的郡兵軍官便爭先恐後的陷入賊船……

  迅速被帶壞的童飛,旋即令麾下換上郡兵服裝,借用所繳的郡兵艨艟遊艇,順利清理了邗溝南口。誰能想到淩晨逃走的安海賊晚上又會出現,還是扮成郡兵,下午剛剛恢複的水卡再次被搗毀洗劫,其中的一艘稅船和一艘遊艇也被俘虜。而那艘遊艇,正是栓子和二傻所在的那艘,可歎他們躲過淩晨卻沒躲過深夜,命中難逃賊手。


  就此,安海暫編水軍順利接上家眷,並控製了啟明島與射陽湖邗溝南口。盡管尚不知水軍艦隊近況,但基於對唐生那廝陰險狡詐的信心,紀澤立即在兩地展開伏擊布置,一張針對水師追兵的大網正徐徐拉開.……

  同一片天空,同一時刻,唐生的入淮水軍正在亡命逃竄。博支湖西南的邗溝河口,兩艘打著晉軍旗號的遊艇像是受驚的野兔,刷的從河道竄出,其後不久,四艘同樣旗號的艨艟帶著兩艘遊艇,也爭先恐後的闖入了這片湖水,頓令原本昏暗靜謐的大湖掀起巨濤狂瀾。


  這正是狂逃而來的水軍安海艦隊,僥幸躲過兩批中軍追兵,他們沿著南高北低的邗溝運河返身殺回,趁著河防空虛、民船絕跡的空檔,竟是一路暢通的抵達了博支湖,連巡船水卡都沒遇上一次。當然,在他們身後七八裏,十數艘官軍戰船正緊追不舍,而兩艘快速的遊艇甚至已在三裏之後遠遠的綴著他們了。


  好運總有用完的時候,入淮艦隊如此聲勢,自然有人來探個究竟。入湖不久,前方便遇上一艘艨艟和兩艘遊艇組成的巡湖晉軍,這隸屬駐防鹽瀆一帶的水師右軍,他們橫於前路並發出了詢問訊號。最前與之接觸的是一艘安海遊艇,其艇長卻是昔日的親衛伍長——田原。


  此刻的田原一臉平靜,波瀾不驚,萬莫以為他是鎮定自若,事實上他是緊張得大腦缺氧。坦白說,他雖經曆過不少戰事,可偷襲打悶棍居多,如今這等境地還是首次遇到,縱是老兵也無法淡定啊。若非有屬下小兵催促,他怕會一直僵立至敵艦麵前。


  好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紀某人的熏陶下,血旗上下逢敵就騙幾已成了劣根性,仿佛不騙一下,就覺嘴巴發癢、麵皮抽筋、渾身不適,田原同樣染上了這一惡習。於是,被喚醒之後,田原腦筋稍微一動,便做出回複,他對旗手道:“發信,就說剿匪大捷,我中軍返回射陽湖緝拿殘匪,預知詳情去問後方旗艦!”


  田原的訊號敵我雙方都看得明白,安海一方自是偷笑著悶頭前衝,僅有旗艦軍卒罵罵咧咧的減速稍後。這支右軍分隊雖知有大批安海賊冒充晉軍作亂,卻是首次接觸安海賊,故而麵對如此一支大搖大擺的船隊,一時卻也未太起疑,便讓開湖麵,耐心等待與旗艦答話。


  結果,遊艇、艨艟一艘艘過去,終於等到最後一艘的旗艦接近,卻得到了一條答複:“本船並非旗艦,大人在後方鬥艦上。”


  右軍分隊的統領軍官向著入淮艦隊後方看了看,極遠處確有隱約燈火,那就再等吧。於是,唐生的旗艦依舊堂而皇之的越過了右軍分隊,若非後方緊追的中軍遊艇及時趕來,入淮艦隊沒準就溜之大吉了。


  “大人,南方有遊艇傳來燈訊,自稱中軍,請求我們攔截適才船隊!”一聲稟告將統領軍官的視線拉回現場。一個激靈,他總算不是太笨,立刻反應過來,當即甩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並扳正了自己被氣歪的鼻子,怒吼著下令道:“追!通知友軍,封堵邗溝北口!”


  出於確保自家安全的心態,右軍得知安海賊風聲之後,將重兵駐紮在了博支湖通往東方的兩個河口,僅為順便撈些好處,才隨意安排了四支艨艟分隊搜巡博支湖。右軍官兵本隻想撿些漏網之魚,壓根沒指望能在兩批中軍身後捉到大魚,故而也沒著力封鎖邗溝。可誰曾想賊匪主力竟然去而複返,卻是弄得右軍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相比射陽湖東西六七十裏、南北三四十裏,博支湖方圓不過二三十裏,其間分布著不少右軍的哨船遊艇,因而這位統領的船隊雖然被入淮艦隊耍詐甩下一截,可他們的信號傳遞卻比入淮艦隊跑得快!

  當安海艨艟逃至邗溝北口三裏外時,右軍的一艘艨艟已經趕至邗溝北口二裏,兩艘遊艇更是隻有一裏距離,而從隱約可見的燈光來看,另外三支右軍艨艟分隊也從三個方向急追過來。


  後有中軍重兵追擊,前方水道將被右軍堵截,入淮艦隊再陷絕境。這一絕境唐生看到了,陶彪等人看到了,他們都下意識將目光轉向艦隊最前的兩艘遊艇,旋即沮喪的搖搖頭。


  這一絕境,最前遊艇上的田原也看到了。有些人驟臨絕境會一腦漿糊,有些人驟臨絕境反而高度清醒,田原則屬於兩者的綜合體。站在遊艇船頭,看清局勢的田原,先是陷入長久呆滯,直到一名慌亂士卒用船槳給他澆了一頭水,他才霍然驚醒。


  冷靜!要冷靜!田原努力鎮定下來,開始分析自身處境。他的遊艇可以先於敵方艨艟,若僅是如此,他會毫不猶豫的繼續跑路,別人他愛莫能助;可惜他的遊艇無法超越更前方攔截河口的兩艘右軍遊艇,也即是說,憑他自己的遊艇是逃不掉了。若想自己的遊艇逃出生天,隻能由己方艨艟衝開河道,可己方艨艟又落後敵方艨艟,所以必須阻擋敵方艨艟抵達邗溝河口,否則它在那一橫,更是誰都沒指望。


  田原左右看了看,能趕上敵方艨艟的隻有己方打頭的兩艘遊艇,可另一艘遊艇的同袍比自己還蒙,顯然指望不上。單憑自己的艇小人寡,除了拚死撞船,根本無法阻止敵方艨艟!


  撞船!?田原好險沒因這一愚蠢念頭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那樣的話,別個倒是有望逃走,可自家都撞船了,還逃啥,為誰辛苦為誰亡?田原擦了把額頭冷汗,強自穩住心神,剛才的思緒有點亂,咱再捋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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