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回 再掠陳氏
永興二年,九月十九,亥時,晴,廣陵鹽瀆近海。
鹽瀆(鹽城)早在兩漢時期即為產鹽重鎮,其星羅棋布的鹽場工坊不僅為朝廷提供大筆稅金,也為廣陵乃至徐州官府負擔大量財政,更是世家大族的重要經濟來源。在這些鹽場工坊之中,陳記鹽場無疑是規模最大的幾家之一,它有奴隸鹽工五百,護衛私兵四百,外加雇傭勞工七八百,乃是廣陵陳氏諸多產業中最重要的一處。
淡淡月色下,鹽瀆洋麵出現了幾條黑影。黑影逐漸接近海岸,隱約可見四艘千石之上的海船。海船在離岸一裏外停下,一陣輕微的水聲過後,兩百披甲執刃的士卒劃著十條舢板,登上了此處的無人荒灘。舢板放下眾人後立刻返回,不久又往返了三趟,再度運來了數百士卒。
一陣低聲吆喝,**百人很快在沙灘上列成了數個方陣,借著月色,可見他們的為首者麵容硬朗、彪悍魁梧,正是紀澤。整裝完畢,他們在投誠降卒帶路下,悄聲潛往南方,所向之處正是五裏外的陳記鹽場。
針對廣陵陳氏的近海產業,安海商會今夜將實施有計劃的係列打擊,陳記鹽場是最重的一環。為對付四百精銳私兵,夏爽的安海步曲全員出動,係列行動總指揮紀某人也帶了一屯親衛來此觀敵料陣。如此大動幹戈,為保行動無誤之餘,也是為了將安海營多拉出來實戰錘煉。
作為廣陵陳氏的支柱產業,鹽場恰似一座塢堡,防禦設施堪稱豪華,不但有二丈五的圍牆,還有四座箭樓、十數大型床弩、。隻可惜水師後軍的慘敗消息尚未傳至此處,而廣陵陳氏橫行太久,一直無人敢惹,所以私兵十分鬆懈,圍牆箭樓上還能站著值守的不過寥寥,且看他們萎靡欲睡的架勢,這個人數還在不時減少。
一片浮雲隨風飄至,遮住彎彎的月頭,原本晦暗的四野更是變得漆黑。夏爽一聲低喝,其直屬隊率先出動摸哨,餘人則遠遠尾隨,僅留少量軍卒封鎖通往縣城的道路。
對於抽冷子打悶棍,夏爽作為紀澤曾經的親衛軍官,可謂駕輕就熟,而他的屬下軍兵確也訓練有素。鹽場僅餘的兩名清醒私兵首先被無聲放倒,隨即箭樓也被逐一控製。隻是在對付最後一處箭樓時,一名陳氏守衛有所警覺,敲響了警鍾,不過這並不打緊,因為鹽場大門已被打開,安海軍們也已打起火把,潮水般的湧入了鹽場。
“何方鼠輩,竟敢夜闖廣陵陳氏?”隨著一聲暴喝,一名華服男子從鹽場的中央主宅竄出,率著十數衣甲不整的護衛守住了宅門。
此人年過四旬,麵目英俊卻略帶淫邪,看其聲到人到的身法,應該正是陳氏坐鎮此處的一名供奉。根據帶路黨交代,此人名為樊同,準一流高手,原是一名采花大盜,匪號“玉蝴蝶”,昔日毀女清白無數,後因被江湖諸眾聯手追殺,走投無路之下隱名洗手,投入廣陵陳氏。
入堡的安海軍並未浪費時間等待答話,而是按著事先分工直奔烽火台、水門、倉庫、堡門以及兵營等預定目標。倒是來此打醬油的紀澤得空,索性運起內勁,放聲高喝,使出攻心戰術:“我等乃安海商會,廣陵陳氏水師已經落敗於鼇山島!我等來此隻尋廣陵陳氏晦氣,絕不濫殺無辜,無幹人等…”
“嗖!嗖!嗖!”然而,言猶未盡,慷慨陳詞的紀某人突覺惡風撲麵,三支羽箭已近眼前。原來這樊同略知安海商會內情,猜出紀澤乃是魁首,竟然暗令箭手偷襲,意圖斬首立功。
“叮、叮、叮!”一片刀影閃過,為舉盾格擋的紀澤提前解了困,紀銘的謔笑跟著傳來:“嘿嘿!小子莫要嘚瑟,小心陰溝翻船呀!”
“大膽狂徒,冥頑不靈,竟還膽敢偷襲我家會長,弟兄們,給我殺了他們!”負責攻取主宅的安海屯長也是太行出身,被襲殺紀澤的冷箭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立即咆哮著率兵衝了上去。
那屯長話音未落,紀銘也已從紀澤身邊掠過,隨著軍卒一道直撲樊同,口中還高喝道:“小白臉,老夫陪你玩玩!誰都別跟老夫搶!老夫今個要鬆鬆筋骨,誒,你這廝不是玉蝴蝶嘛……”
“嗖!嗖!嗖!”突然,邊叫邊接近樊同的紀銘,竟是不動聲色的甩出三根金針,直奔樊同麵門。卻是紀銘惱火這廝偷襲紀澤,想要以牙還牙,利用樊同被叫破身份的愣神,用金針暗器同樣發起偷襲。
“叮、叮、叮!”樊同身前閃起的三道火花,卻是紀銘的陰險偷襲被同樣陰險的樊同勘破。隻是,那樊同的武藝卻非紀銘敵首,雖擋下金針偷襲,卻在紀銘的刀下左支右絀。
但樊同這廝確有心計,一邊揮劍招架著意欲退入宅內逃走,一邊還不忘義憤填膺的怒斥以圖擾敵心神:“老匹夫,竟欲暗箭傷人!你安海賊就會無恥偷襲嗎?有種擇地與某單打獨鬥!”
都些什麽人啊!一向自認陰險的紀某人不免汗顏,這一個賽一個陰險,一個賽一個無恥,江湖該怎麽混,還好自己走的是軍旅路線啊!得,別巧舌如簧了,也別給安海步曲添亂了,他在親衛拱衛中,幹脆上了堡牆門樓,抄手觀看起了這場小小的鹽場戰局。
憑借了解地形和驟然發難,安海軍初始的推進十分順利,烽火台、水門、棚戶區一一入手,軍營區也控製了馬廄和近半營區。零星算下來,私兵的死傷、俘虜已經近半。
然而,陳記鹽場作為廣陵陳氏最重要的產業,其私兵的實力委實精銳,有十數二三流高手不說,普通兵卒也皆訓練有素。經過開始的慌亂無序,在各級軍官的吆喝下,他們逐漸聚集,有一隊人甚至組成盾陣,利用房舍地利堵在安海軍前方。隨之,安海軍傷亡增加,步伐也放慢下來。
“砰!”一杆弩槍淩空射來,盾牌爆裂中,一名持盾私兵被弩槍射穿;弩槍去勢不減,又穿透其身後的另一私兵方才止歇。不待私兵們堵上缺口,又是“砰”的一聲,兩名私兵連同盾牌再度倒下。
陳氏私兵駭然看去,弩槍卻是來自鹽場圍牆上的防禦床弩,隻可惜它們現已被血旗親衛占據,並調轉方向射向了原本的主人。紀澤希望安海營軍卒實戰磨練不假,卻是舍不得太過傷損,自不願殲滅戰打成持久消耗戰。
盾陣被破,安海軍卒士氣大振,歡呼聲中,他們發揮出該有的訓練水平,刀槍並舉、弓槍齊發,攔路私兵轉眼死傷一片。安海軍繼續突進,以鴛鴦陣的犀利,麵對混亂的敵人如同砍瓜切菜。而每當私兵聚集過多時,總有弩槍適時飛來,將之血腥打散。如是幾次,私兵們再也不敢結陣阻擋安海軍,紛紛掉頭,遠床弩而逃。
“向我靠攏!”眼見私兵崩潰在即,一個洪亮的聲音炸雷般響起。循聲望去,一名升高八尺,體罩鐵甲的虯髯大漢手持鐵棍,威風凜凜的橫在一條窄道中間,其身後恰因房舍阻擋成為弩槍死角。眾多私兵頓時如同找到主心骨,毫不猶豫的奔向聲音來處,擦過大漢,在其身後逐漸聚集。
“嗚”的一聲,有人挑釁,牆頭親衛立刻毫不客氣的射出幾杆弩槍,其中一杆恰好直奔那虯髯大漢。虯髯大漢早有準備,他掄起鐵棍,快速絕倫的揮下。砰聲巨響中,鐵棍正麵擊中弩槍,令其應聲崩碎,而大漢僅僅後退了一步,看起來竟是毫無異樣。
“臥槽,小鐵的縮小版嘛!卻不知此人是何來曆?”堡牆之上,紀澤驚呼出聲。這虯髯大漢當有準一流高手的戰力,且膂力驚人,憑他表現,恐怕遇上紀鐵也不妨多讓。
“稟會長,此人名叫範毅,原為外軍一屯長,因仗義耿直得罪上官而招迫害入獄,陳氏憐惜其才,將之救出並委以鹽場副統領之職,故其對廣陵陳氏可謂忠心耿耿。”立有身畔的帶路黨向紀澤出言解說道。
兵營這邊,眼見範毅如此彪悍,安海軍卒們不由駐足躊躇,而近百私兵則趁機逃過大漢身後,並很快組成了防禦軍陣。憑借虯髯大漢的一己之力,他們居然堪堪穩住了崩潰之勢。見此,現場指揮的夏爽不願過多死傷,下令暫停了強攻,轉而列陣對峙以待眾軍匯集,軍營內陷入怪異的平靜。
“急令主宅方麵的步卒,活捉私兵正統領。”堡牆之上,紀澤看清兵營情形,忙吩咐傳令兵道。隨即,他留下一隊親衛操控床弩,自己則率眾前往了兵營。
路過主宅,安海軍卒業已殺了進去,那個玉蝴蝶雖然奸猾,卻終歸招架不住經驗老到的紀銘,已被斬殺於門檻之處。隻是,在其屍體旁邊,卻站著三名安海軍兵,正借著門牆火把,勾頭共同看著居中之人手中的一本書冊,目光中難掩火熱。紀澤分明看見麵向他的一名軍卒,鼻頭正在滴血卻兀自不覺。
“戰鬥期間,你等在做什麽?將那書冊拿來!”紀澤既惱且奇,上前一步喝道。
那三人聽得一顫,抬頭見是紀澤,忙窘迫的擊胸行禮。居中的是名年輕的什長,他一邊頗為不舍的將書冊遞給紀澤,一邊麵帶慚色的撓頭解釋道:“稟會長,我等正在按令清理戰場。”
禦女心經!紀澤卻已被書冊封皮的題名吸引,無暇理會那什長的解釋。
這書可不是這麽看的,暴殄天物啊,紀澤下意識左右一瞟,這才想起劍無煙難抗暈船,並未隨來參與行動。心下竊喜,他卻板起臉來,回憶著前生學校輔導員的台詞,語重心長的訓誡道:“你等如此年輕,尚有大好前途,焉能沉溺女色……(此處省略五百字).……好好幹,某看好你等,去忙吧,下不為例,這書某便沒收了!”
三名小兵如蒙大赦的開溜,這時,鹽場主宅也已被安海軍卒徹底肅清,鹽場私兵統領,也是一名陳氏族人被推搡著押了出來。紀澤忙將書冊不動聲色的揣入袖中,麵上重新掛起一會之長該有的偉光正,向那私兵統領淡淡道:“隨我等去勸降猶在負隅頑抗的私兵,成了你生,不成你死,如何說辭自便!”
半盞茶後,兵營兩軍陣前,那私兵統領情真意切的開始了勸誡:“弟兄們,你等為我陳氏做得夠多了,莫再無謂犧牲了.……我等家小業已落入安海之手,不為自己也要為父母妻兒想想啊.……範毅,我命令你立即解除武裝,莫非你想要弟兄們悉數無辜送命嗎.……”
一刻鍾後,在紀澤指天發誓不會傷及範毅一幹私兵的人身安全之下,陳記鹽場的最後一批抵抗力量終於棄械投降。陳記鹽場就像外黃裏嫩的烤羊羔,任由安海強盜們狼吞虎咽,更有十數艘泊於水門碼頭的陳記商船協助消化。一個時辰的爭分奪秒後,陳記鹽場的人財被悉數掏空,一支比來時大了數倍的安海船隊悠然入海離去。
同一時刻,淮浦、射陽兩地,臨近水路的數處陳氏農莊分別被安海軍偷襲洗劫,除了錢糧,陳氏管事或成年族人青壯奴隸、私兵及家眷、年輕侍女也被擄走,實因時間不允許思想改造,安海強盜們按照既定策略,幹脆將可能吸收入會的全部帶上了。
日上三竿,淮浦雲梯關東北的一座海島,數十艘大小船隻在此匯集停泊,不少桅頂掛有巨蛟出海旗,正是劫掠凱旋的安海一眾。集中統計下來,此番共劫秋糧三萬石,金銀銅前合兩萬貫,鹽四千石,兵甲古玩等等不計其數,更有人口兩千之數,堪稱盆滿缽滿。
根據既定計劃,安海船隊空出部分艨艟遊艇,護著十數新繳商船,由唐生陶飆率各曲大部,組成入淮艦隊。他們將在二十多名入夥晉軍的輔助下,換上晉軍服裝,打上晉軍旗號,手持偽造公文,利用淮河下遊空虛的機會,前往廣陵淮陰的水師軍戶村,趁夜接來千多願降軍服的家眷。隻是,誰都不曾想到,這一趟接眷會引發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