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回 誆奪潞城
永興二年,六月初五,申時,上黨潞城。
驕陽如火,四野寂寥,潞城更是城門緊閉。遠遠的行來幾匹快馬,其上正是布根幾人。目光複雜的盯勢潞城一眼,全身濕漉的布根一咬牙,催馬直奔城門。抵達北門,早有留守的匈奴千夫長在城門樓守候,劈頭就問:“布根,怎的就你幾人回來,前將軍大人何在?叫那幫叛匪跑了沒有?”
揚手拿出劉景的信物,布根大聲笑道:“我等過河遭遇叛匪埋伏,但前將軍一力破之,大軍已破叛匪,邸閣無恙。如今僅餘少量叛匪流竄河道,摧毀船隻河橋,前將軍現已調集人手征剿,預計傍晚可歸。在下會水,便被派來傳遞命令,大人要您繼續緊守城門,謹防城中另有叛黨生事,隻待他肅清河道,押解叛匪當眾處斬,以儆效尤!”
“哈哈哈,一幫跳梁小醜,竟敢與我大匈作對,簡直自尋死路。傳令下去,灑水淨街,籌備儀仗,等待大人凱旋!”那匈奴守將麵露喜色,揮手大笑道,“你且進來,與我細講戰況.……”
且不說城內如何折騰凱旋慶功的花樣,天色將黑未黑的時候,潞城東北方的官道上,惶惶然行來大彪人馬。頭前的是一長串雙手被縛的漢家百姓,一個個蓬頭垢麵,身沾血汙,垂頭喪氣,由一眾仆從軍夾道押解。他們之後,伴著不時長鳴的號角,大隊身著匈奴衣甲的騎兵在旗帆招展間若隱若現,其中更有前將軍劉景的旗牌儀仗,高聳醒目,端的是威武霸氣。
“前將軍大勝凱旋,還不速速開城迎接!”自有匈奴親衛裝束的仆從軍帶路黨先一步奔至城門下喊話。都是沒了回頭路的,以前劉景也不止一次玩過大軍凱旋的排場,表演起來有模有樣,令整個過程一如既往的聲威浩大。
“吱嘎嘎……”城門大開,早就等待凱旋的上百匈奴大兵齊刷刷湧出城門,在道邊分列站定。匈奴守將一馬當先,帶著十數名匈奴本部軍官奔馬而出,路過仆從軍與被押“叛匪”之時,僅是不屑的掃了一眼,便繼續掠馬疾行。
匈奴守將之後,尚還跟出了一眾上黨頭麵人物,漢匈雜胡裝飾各異,他們自沒親近到可以抵前隨護的份,僅能堆上諂笑,在城門外翹首等候。這群人中,便包括了兩名仆從軍的副千夫長布根與薩啟邁,隻不過,等了不久,布根便尋個由頭退入了城內。
“噠噠噠……”人逢喜事馬蹄急,匈奴守將一行很快便越過押解隊伍,繼而是長隊的騎卒,直到拐過一個彎,前方是劉景的中軍大纛,他們忙堆上笑臉直奔而去。莫怪他們這般大意,委實匈奴在並州連戰連捷,劉景更是悍將一名,凶威赫赫,若非親見,打死他們也不相信劉景的三千兵馬會被一眾叛匪全殲。
“嗖嗖嗖……”“噗噗噗……”變故突生,十數匈奴軍官尚未搞清怎麽回事,數不清的連弩便從旗帆招展的騎隊中射出。雙方並排對行,每名匈奴軍官都有兩三把連弩近距離照顧,毫無提防之下,他們根本連閃避動作都不及做出,便接連中矢,紛紛栽落馬下。更有一群特戰軍卒從騎隊中竄出,麻利結束了他們的最後掙紮。
“嗚嗚嗚……”連弩發動的同時,長號同步響起,代表凱旋的號聲完全淹沒了被襲者的人喊馬嘶,以及死亡前的不甘怒吼。大軍仍在前進,當然,高高飄揚的眾多旗幟,也遮蓋了遠方城頭的視線,將一切陰謀掩飾於凱旋歡鬧的背後。
像是不曾發生過什麽一樣,押解隊伍穿過迎接隊伍,堂而皇之的步入城門,直至完全重合了列隊整齊的匈奴軍卒。驀的,隊伍中間,對應頭麵人物們戰立的位置,響起劉靈的怒吼:“殺!”
與這聲怒吼同步的是劉靈的身形,卻見仆從軍打扮的他,從馬上高高躍起,轉瞬便竄至那群頭麵人物麵前,刀光閃過,潞城二號守將薩啟邁的頭顱業已高高拋飛。下一瞬,劉靈的鋼刀便又斬向另一名意欲拔刀的胡人,又是鮮血飛濺。
劉靈發動的同時,押解隊伍也動作起來,一幫仆從軍卒居高臨下,毫不費力的將鋼刀落在身畔那些昂首挺胸的匈奴軍卒頭上。而那些被押解的叛匪,則直接丟掉前後串聯的繩頭,從身側仆從軍卒的馬褡褳中抽出早已備好的兵器,呼喝著殺向周圍可殺的匈奴人。
押解隊伍之後,“劉景大軍”立即提速,暫編騎一曲打頭,踏馬直衝已被劉靈所部占據的城門。其後的騎衛曲則兵分兩路,繞行城外直撲東西兩處城門,再後的一眾騎馬布兵則緊跟著湧往城內。原本那些亂七八糟的旗帆皆被丟棄,大軍正中豎起了一麵血色戰旗,迎風獵獵!
“弟兄們,大晉五萬大軍殺入上黨,劉景已被血旗將軍斬殺!我等仆從軍隻是混飯吃的,跟誰不是混,莫要跟著匈奴人陪葬啊!隻要放下武器,每人就發兩石糧啊!”城樓之上,布根在幾名心腹的保護下,對著一眾驚惶失措的仆從軍們拚命嘶吼。
首腦軍官悉數斃命,本僅五百的匈奴本部軍一盤散沙,仆從軍更是舉棋不定,城門洞開的潞城,上黨郡的核心治所,猶如熟透了的蜜桃,任憑有備而來的血旗大軍輕鬆采擷.……
兩刻鍾後,四方城門皆被占據,潞城完全落入血旗軍掌控。五百仆從軍並無意外的投誠,五百匈奴本部軍則被斬殺大半,僅有百餘人從南門逃之夭夭,他們在騎衛曲的追趕下,隻能逃入南方的莽莽山林,再難影響大局。而為三缺一之下,匈奴軍卒並未展示出什麽視死如歸,對大軍壓來的血旗營造成的傷損確是寥寥。
大軍入城,紀律嚴明,便是新投的仆從軍,也在各級軍官的一再強調,以及憲兵隊伍的彈壓下規規矩矩,難得為大晉王師標榜了一次楷模。搜掠府庫,整編降卒等等自不待言,擺在血旗營麵前的難點是如何快而順利的將一座兩萬人的郡城搬空。
郡守府大廳,紀澤與一眾屬下滿麵紅光,入並戰事開局極為順利,非但奪下邸閣,還滅了劉景與其手下五千多大軍,奪下郡城潞城。如今上黨所餘敵軍總計不過七千,且沒了劉景節製調度,短期內將各自為戰,正是血旗軍擴大戰果的最好時機。
“上黨十縣,戶一萬三千,口不足十萬,除了西南高都縣、東方壺關縣,以及太行陘與白陘關口各有一千駐軍,餘縣駐軍皆已不到三百。如今,除壺關之外,其餘兵力主要皆在高都盆地四縣之地。”手指軍用地圖,紀澤交代道,“玄長(錢波字),振邦(潘權字),右校尉部與暫編騎一曲立即入營休息,待得城中穩定,便連夜出發,趁匈奴人反應不及,西向收複襄垣、長子、屯留三縣,並警戒高都方向。”
錢波與潘權麵色一喜,立馬起身應諾。不過,陳齊卻插言道:“嗬嗬,軍卒們休息,各級功曹史還是辛苦一下吧,畢竟,我軍仍需擴編兵力,也對應著人口搬遷,須得多做勸說工作,將軍以為如何?”
昨夜的搬遷因為配合軍事行動,血旗營在急切間沒少采用強製手段,結果怨聲載道,不得人心。如今潞城人數是邸閣周邊人數的四倍,更不乏世家大族,若再一股腦強行搬遷,隻怕要鬧出民變。陳齊這也是提醒紀澤,遷民得悠著點。
“由邸閣鄉郊搬遷可見,越是地廣殷實者,越抗拒搬遷,越是窮困無產者,越容易說服。是以,此番我欲對搬遷節奏予以調整。”笑了笑,紀澤顯已對此有所考慮,他自信道,“我等可以采用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的經典套路,抽繭撥絲,逐步分化,漸近搬遷.……”
在紀某人的方案中,拉的自然是溫飽線之下的勞苦大眾,不分漢胡;打的自然是匈奴人與親匈勢力,尤其是漢奸家族;至於孤立的一派,則是擁有不動產卻也不曾賣身匈奴的本地大族,代表人物則是劉淵的授業恩師崔遊。
當夜,潞城燈火通明,全城戒嚴。大量的功曹諸史與快嘴軍卒們帶著馬肉糧食,走入貧民區,分巷分坊進行勸導,講述血旗營的待遇,講述搬遷的相關補償,講述三十六寨的安居樂業,講述講述者的自身經曆,講述並州危局,講述匈奴人殺回來之後的血腥報複,對於釘子戶甚至挨家挨戶的思想轟炸。
這邊溫情拉攏,那邊鐵血無情。城中的匈奴人一律舉家為奴,官員更將被處死,家產則悉數沒收,左右那些也是他們剛剛搶來的;對於雜胡與漢奸,依據暗影調查與民眾舉報,七品以上官員以及劣跡顯著者皆以叛晉重罪論處,沒收家產,男子處死,女子為奴,但投誠仆從軍例外。
到了三更時分,城內的初步清理已經結束。得益於匈奴人壓榨得夠狠,已有近萬貧民願意遷移。血旗營征募狀勇兼而整編仆從軍,得“浴血”過的暫編騎二曲與暫編步一曲,另得暫編民兵千五。紀澤當即下令,入城後一直修整的右校尉部過半人馬,攜暫編騎一曲與暫編步一曲,共兩千餘人由錢波統領,連夜乘騎西進,收複襄垣等縣。
此外,紀澤另遣左校尉部左曲北上乘船,匯合滁缺穀的民兵,由梅騰指揮,占據兵力空虛的武鄉縣。隨行的還有大量錢糧物資,以及陳齊所率的一批功曹骨幹。之所以大張旗鼓的特別看待武鄉,實因那裏就是石勒的故鄉,居住的是橫行五胡的正版羯人,也即匈奴的羌渠別部,紀澤要將之引為己用,至少不會留給石勒.……
同一個夜晚,井陘關,“親臨一線”的東嬴公司馬騰正與一眾親信在城守府焦躁不安。原因有三,其一為匈奴大軍已對晉陽攻城兩天了,聲勢威猛;其二是答應來援的拓跋猗率隊南下之後突然沒了蹤跡,派去的聯絡官業已斷信三日。無獨有偶,通過特殊渠道,三十六寨中的血旗營主力非但沒來井陘關,還同樣沒了蹤跡。怎生找來的援兵都這麽藏頭露尾呢?
“主公,您身體要緊,晉陽有田甄將軍率軍五萬坐鎮,短期定然無事,還是早點休息吧。”何俱掩麵偷偷打了個嗬欠,繼而苦口勸道,一副為你好的表情。
“哎,本公手握四萬大軍,怎奈訓練日短,卻隻能坐鎮井陘,委實對不起前方將士。一想到晉陽軍士正在浴血,本公睡不著啊。”司馬騰一臉沉痛,情真意切道,“夜半辛苦,要不,諸位不妨先睡吧。”
您這是又想保住晉陽地盤,又不敢拿出血本去拚嘛,可您不睡,咱們能睡嗎?堂中眾人均暗中吐槽,麵上卻皆做出一副感動萬分的模樣。正待出言吹捧附和,堂外忽有親兵稟道:“主上,有信使從三十六寨而來,是否召見?”
“宣!”司馬騰眉頭一挑,沉聲答道。
“稟主上,卑下乃何浩何大人麾下侍從,因被血旗營阻撓,未能跟隨何大人行動。此番被血旗營放歸,卻是為了稟告主上一條消息,也即血旗營橫穿太行,昨夜便已攻入上黨了。”
堂中瞬間沉寂,各人表情各異。田蘭、薄盛與周良這等知兵的,無論對血旗營感觀如何,均不免眼冒異彩。盡管血旗營事實上違背了司馬騰的軍令,可這招不聲不響的奇襲上黨,以血旗將軍過往之陰損,多半能重創上黨匈奴軍,令匈奴首尾難顧,的確有利於並州戰局。
當然,心中認同,他們是不會說出真實想法的,畢竟,上麵的東嬴公麵色可不好。事實上,司馬騰此番率大軍移駕井陘,何嚐沒有守株待兔,謀算血旗將軍與血旗營之意。隻可惜辛苦準備了好易通豹子飛機的老千,別個卻直接玩賽車去了。
“急報!急報!”恰此時,一名信使送來了晉陽的加急軍報,“稟主上,就在一個半時辰前,拓跋猗率軍現於晉陽西南,從背後夜襲匈奴大營,戰事激烈,田甄將軍業已出城配合反攻,戰果不久便將送達。”
拓跋鮮卑終於發飆了,並州戰局或將大為改觀!眾人皆麵露喜色,但旋即隱去,司馬騰更是麵顯陰沉。為啥這鮮卑人也跟血旗營一般,做好事之前都喜歡偷偷摸摸呢,是瞧不起咱東嬴公與並州軍,還是不放心豬隊友呢?咱們有這麽不遭待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