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和平劫掠
“血旗狗賊卑鄙耍詐,弟兄們,別相信他們,救回鐵奴,拚啦!”從驚變中回過神來,那副將急聲怒喝,早已舉累的右手終於抽刀前指。他倒不是真的擔心鐵奴,終歸僅是衛氏的一名奴仆,且還有些呆傻,隻因這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鐵奴雖敗,敗於陰招,憤慨也是能夠提振士氣的。
“殺啊,殺啊!”副將既然下令,衛氏私兵自然隨即響應。他們是衛氏家養的死士,親眷都在衛氏族中,戰力與忠誠無需置疑。受他們帶動,其餘郡兵不論情願與否,卻也隻得揮刀呐喊,跟上衝殺了。
“步卒列陣迎戰,田二愣,率隊頂上!騎衛迂回待擊,弓箭準備!”血旗陣中,孫鵬怒聲厲喝道,眉頭卻已皺起。本想擒下黑大漢挫敵士氣,不想卻令戰鬥乍然爆發,一場大家都不願的無謂流血,卻因一名副將的個人心思而無奈發生,怎不光火?
“噠噠噠……”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山口方向突然傳來隆隆蹄聲,有經驗的一聽便知不下三百騎。那個方向來的肯定不是官軍,一麵漸漸清晰的血旗更是說明了一切。頓時,血旗營一方士氣高漲,孫鵬帶頭狂呼:“援軍來啦!援軍來啦!”
頓時,中軍大帳前,包括副將在內,剛衝了幾步的官軍齊齊收住腳步,喊殺聲也戛然而止。官軍們一陣左顧右盼,不待副將吩咐,索性自顧自的再度收緊了已顯鬆散的圓陣。一名屯長更是善意的提醒副將道:“其實,我等浴血奮戰,死守營盤,力保中均大帳不失,以至三千血旗賊軍久攻不下,隻得趁亂燒毀輜重,無奈退走。這等鐵血丹心……”
來者正是趙劍所率的預備屯輔兵,按計劃前來做搬運工的。盡管官軍不久便發現,來的不過是些亂哄哄的、馬都騎不好的新兵蛋子,可一鼓作氣,再而衰,他們再難鼓起拚殺的勇氣,就此再未鬧出動靜。可以說,趙劍一行的恰時趕到,委實挽救了數百無辜流血。
接下的事情就簡單了,血旗營並未尋三百官軍的晦氣,而是當著他們的麵,將官軍大營搜刮一空,然後驅使捕獲的四百民夫,協助己方千人,大包小包,騾馬木車,施施然遁入山中。他們此行繳獲糧食千石,餉錢百萬,兵器甲帳無數,床弩火油等等若幹,非但能將血旗新兵完全裝備,還極大豐富了雄鷹寨的戰備物資。
至於此戰血旗營收降的兩百多郡兵俘虜,也就鐵奴與數名門閥族人被擄回雄鷹寨,餘者除下兵甲後均被無條件釋放。甚至,孫鵬還按照紀某人行前嚴令,從所掠錢財中慷慨解囊,給每位郡兵發放了千錢的壓驚費,以表彰他們方才識大體顧大局沒有同室操戈,直刺激得中軍大帳前滿地涎水。
當中丘援軍趕到時,逃散的郡兵已經返營,但那時大營已不能稱其為營,僅剩一頂中軍大帳在平野上顧影自憐,卻因帶不走的物資已被付之一炬。一切須得中丘官府重新置備,些許物資事小,延誤軍機事大啊。唯一一個算好的消息便是,郡兵除了近百傷亡於襲營的倒黴鬼,餘者皆完好無損的處在營中,兵力減員寥寥,但這真的就是好事嗎?
一家歡喜一家愁,當晚,就在中丘官吏為了大營被襲而夜不能寐的時候,雄鷹寨卻是大擺宴席,舉寨歡慶,迎接連夜凱旋的血旗主力。損敵肥己,千石糧食足夠四十天所用,大批帳篷也暫解了人數暴增的住宿壓力,血旗營就此去了飽暖之憂,更是送給官軍一個下馬威,大漲己方士氣,還耽擱了敵方進軍,山寨上下自然歡喜一片。
“咱們都是神箭手,每一支弓矢消滅一個敵人;咱們都是神行軍……沒有刀,沒有矛,自有敵人給咱們造.……”雄鷹中寨,通往牢房的寨道上,酒後微醺的紀澤心情大暢,不禁哼起了記憶深處的歌謠。
“平仄錯亂,言辭粗鄙,竟還公然吟唱,也不覺慚愧?”紀澤身後,一個清脆的女聲抨擊道,正是趙雪。自從一同實施了山神顯靈的陰謀,趙雪愈加喜歡跟著紀澤後麵找“樂子”。適才聽說紀澤要去看那名極品俘虜,她便追著紀澤跟來了。隻不知何故,一有機會她依舊不忘挑刺紀澤兩句。
眼見紀澤聽得直皺眉,李農善意補刀道:“其實,調子還挺好聽,若換趙家姐姐唱的話……”
說鬧間,三人在一群近衛的簇擁下來到牢房,並入了專押重犯的下一層地牢,一打開外間石門,便聽裏麵傳來一聲聲咆哮:“紀虎,陰損小人,有種跟俺公平打一架,看俺不一棒敲死你!”
紀澤頓時一腦門黑線,可不待他發飆,趙雪竟先不幹了。她快步走向聲音所來的號房,口中已經怒斥道:“你就是鐵奴吧,說誰陰損呢?難道別個隻有伸出頭送給你殺,才叫磊落嗎?”
鐵奴咆哮一停,旋即反駁道:“紀虎自己不敢跟俺單打獨鬥,卻讓人騙俺進帳篷,然後用釘子紮俺腳,還十幾個人一起壓住俺。難怪俺家主人說他是天下第一陰損,俺看正是如此!”
趙雪怒道:“你殺了那麽多我方軍卒,難道別個還要對你客氣嗎?”
鐵奴委屈道:“除了想敲紀虎,俺又沒想殺誰。他們自個要過來殺俺,俺就一棒子打回去罷了。”
趙雪氣結,斥道:“你站在兩軍陣前,嚷嚷著殺我方將軍,別個能不找你拚命嗎?”
“俺,俺,俺不打女人,也不屑與女人吵架!哼!”鐵奴的嚷嚷聲愈來愈小。
紀澤手捂麵門,茫然無語。一個是尋常恨不得將自己貶得一無是處的西晉小辣妹,這會卻像母雞護崽似的替自己打抱不平;一個是將郝勇一棒子打得不敢回頭的凶神惡煞,這會卻被批得不敢回嘴,像個受了委屈的十歲小孩。能都正常些嗎?
趙雪仍不放過,繼續斥道:“你那主人純屬欺你年少無知.……紀將軍救了多少百姓……男子漢大英雄就當扶危濟困……”
左右這鐵奴對自己出言不遜,也該罵一罵,而趙雪斥罵的聲音也挺好聽,三分醉意的紀某人索性尋個牆角一倚,邊聽邊打起了瞌睡。等他再次回神,卻聽趙雪依舊在喋喋斥問:“你這黑炭頭,服氣了沒?你自己說,是你那卑鄙主人陰損,還是紀將軍英雄?”
鐵奴:“.……”
紀澤揉揉眼睛,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熊孩子該被重塑三觀了吧。根據青楊大營俘虜交代,這鐵奴是衛泰兩年前購得的一名塞外昆侖奴,那時並州以及西北鬧饑荒,胡人奴隸被大量賣入中原,便是後趙開國皇帝石勒也曾是其中之一。鐵奴年紀不詳,但被衛氏買來這兩年還在猛長個子,說明他應還不到十八,正是三觀形成的關鍵時期呀。
傻一點沒關係,隻要還能改造為我所用就好,或該到了他紀某人親自出場的時候了。幹咳兩聲,紀澤掛上偽善笑容,施施然走向那間號房。穿過地牢的廊道,拐向關押鐵奴的號房,紀澤差點驚了個趔趄。隻見趙雪大小姐正端坐一張木凳,玉指輕點柵欄之內,嘴皮上下翻飛,依舊訓斥著裏麵的鐵奴。而李農則端著一杯不知哪來的茶水,笑眯眯站在趙雪側後,整一個隨時遞水的狗腿書童,沒看出來,這小子竟然很有佞臣潛質嘛。
揉揉額頭,紀澤失笑道:“這等排場,未免太認真了吧。”
得意的瞥了紀澤一眼,趙雪卻衝著房內的鐵奴斥道:“我家將軍來了,你須好生答話,不得再出言無狀!”
這時,紀澤才首次隔著鐵柵欄,看清其內被粗鐵鏈鎖住的鐵奴。他居然是個黑人,也不對,不是純黑,眼睛竟是藍色,當是混血。不同人種,這黑廝又一副久經風霜的賣相,乍看之下紀澤也搞不清他的年齡。
昆侖奴是漢家對昆侖山以西所來奴隸的稱呼,不想這鐵奴竟西得那麽遠。那時北非歸屬大秦帝國(羅馬帝國),阿拉伯半島還屬遊牧部落時代,倒是藍眼波斯人所建的薩珊王朝正與羅馬人每三年五載便要大打出手,互掠人口也屬尋常,卻不知這鐵奴的家鄉在哪兒。
見到紀澤,鐵奴竟已顧不得憤怒,卻似明顯鬆了口氣,整一副終得解脫的模樣,看來他的確很蹙趙雪的伶牙俐齒。莞爾一笑,紀澤問道:“你是薩珊波斯人,還是埃及人?”
見鐵奴疑惑,紀澤又嚐試用英文複述了波斯語埃及兩個詞,或是讀音更近之故,這下鐵奴倒是明白了紀澤的意思。他眼前一亮,頗為興奮道:“我生在波斯,不知父親是誰,但母親是埃及人。對了,你怎會知道那麽遠的地方?”
迎上趙李二人同樣疑惑的目光,紀澤摸了摸鼻子,隻好再度祭起那位莫須有的老師:“嗬嗬,家師雲遊天下,所知甚多,昔年曾與我提過極西之地,嗬嗬。”
“哼!”趙雪似並不信紀澤的搪塞,此刻倒也不願深究,反是眼睛一亮道,“他人都說這鐵奴呆傻,我看不然,否則怎會問出這等問題?”
紀澤一愣,隨即腦補道:“他在漢境兩年,便能將漢話說得還算清晰,自然不是呆傻,最多有點憨罷了。想來,我大晉百姓尚還自詡泱泱大國,對外胡不屑正視,對鐵奴這等看似更怪的遠域之人,怕是看稀奇者多,願交流者少,鐵奴本就少年,長此相處,想不呆傻也難啊。”
鐵奴聽得連連點頭,好似尋得知己,急聲道:“俺母親是奴隸,早早就過世了。俺從小便是奴隸,其後數被轉賣,或做苦工,或做車夫,或做護衛,稀裏糊塗便東行上萬裏,來了大晉,最終被賣給衛氏。那衛氏好多規矩,俺剛來時稍一多話都會被打罵,哼,後來俺個頭高了,力氣大了,他們讓俺打架殺人時才好言好語,俺才不願真替他們打仗呢!”
聽著鐵奴沒心沒肺的說出其成長經曆,三人皆覺一酸,趙雪甚至都有點眼圈發紅了。紀澤不喜這等氣氛,便故作慍色道:“你既不願替衛氏打仗,那又為何總嚷嚷著要敲死紀某?”
鐵奴抓了抓頭,帶動鐵鏈嘩啦作響,這才沮喪道:“我那主人說了,你是壞人,若能敲死你,俺就是大英雄,就能天天吃肉,還能當官,也不再是奴隸了。所以.……”
“哈哈哈……”紀澤大笑,就勢招攬道,“你那主人不過小小六品下官,跟著他能做多大的官?你若跟著我這五品將軍,一樣天天吃肉,當更大的官,做更大的英雄,且我等便是弟兄,自更不是奴隸,豈非更好?沒準,哪一天紀某前往極西之地遊覽,還能順道帶你重返家鄉呢。”
“那俺不用死了,也不會再被賣了,那感情好。”紀澤的盛情相邀令鐵奴眼前一亮,但旋即狐疑道,“不對,你這人說話不實在。極西之地距此上萬裏,其間國家部落、亂軍馬匪數都數不清,俺便被擄賣過兩次,你如何帶俺重回家鄉?人說你陰損,果然喜歡誆人!”
“哆!”趙雪嗬斥鐵奴一句,卻也將狐疑的目光投向紀澤,不滿道,“絲綢之路早已隔斷多年,人家鐵奴憨實,你若沒有把握,就莫要大包大攬啊。”
紀澤啞然,瞧自己這張大嘴巴,當頭領忽悠慣了,前生出國旅遊是尋常事,如今可是難比登天呀。訕訕然,他轉移話題道:“鐵奴呀,說你呆傻吧,你啥都明白,可說你明白吧,咋一點都不懂含蓄,哪有當麵便死揪不放的呢?”
“切!”三人異口同聲,附送三雙白眼。
不無羞惱的摸摸鼻子,紀某人突然眼前一亮,直拍胸膛道:“哼哼,燕雀焉知鴻鵠之誌,陸上絲綢之路的確非我所能,但海上絲綢之路卻可實現。須知茫茫大海彼此通連,但有條件,隻需給紀某數年時間,改良海船,組織艦隊,探索航路,從海路曆經廣州、交州、南陽、天竺,前往波斯、大秦絕非不能,甚或比陸路更加快捷。哼哼,那就叫大航海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