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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夜寨諜影

  夜半三更,月涼如水,雄鷹寨一片寂靜。白日人聲鼎沸的中寨校場,此刻亦是空曠一片。驀然,炬火闌珊中出現了十數條身影,大搖大擺卻又悄然無聲的行往中央校閱台。而左近值夜的步衛軍卒,似曾受過吩咐,遠遠看清來眾為首者的相貌,以及身側女子之後,頓時掛上怪笑,並短暫的失明失聰,壓根沒對這群人進行任何盤查打攪。


  “大半夜的,你這般窮折騰,到底行不行呀。”輕悅的女聲低低想起,黃鶯也似,卻頗含質疑。


  “會說話嗎,男人哪有承認自己不行的?”低沉的男聲回道,語帶自信,卻隱隱透著股莫名的戲謔,以及猥瑣。


  “小子,我搜了整個山寨才湊了這麽點蜂蜜,它有大用,別偷吃了,小心吃成蟲牙!”那男聲突然笑斥道,正是來眾為首的紀澤。說話的同時,他從身邊少年的手中一把奪過一隻小桶,還沒忘賞給少年一個爆栗。


  少年正是紀澤的新任小跟班李農,他一臉委屈的嘟囔道:“我,我隻是手上不慎沾了些,隨便舔舔而已嘛。”


  “真小氣!還不知你這法子有用沒,便是讓人家吃點又何妨,沒準還能少糟蹋些呢。”輕悅女聲怒道,頗有母雞護崽的口氣,卻是趙雪,“小農農,別難過,蜂蜜嘛,姐姐下次一定從山外多弄些來,包你吃個夠!”


  李農羞憤掩麵。言說間,一眾人已來到校閱台前。餘人皆自覺的向外散開,將紀澤三人與校閱台圍在圈內。紀澤則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沿著丈高台基轉了一圈,旋即不再遲疑,取出一把毛刷,蘸著小桶內的蜂蜜,以刷代筆,向著台基側壁,揮毫疾書起來。


  同一時刻,中寨東側寨民住地,分區劃片的帳篷群中,一名麻杆瘦子與一名黃臉老漢先後鑽入一頂氣味獨特的小帳,並各自坐上個糞桶做方便狀,耳朵卻都豎起老高。


  半晌無它,唯有帳篷正中的將熄火盆偶爾發出劈啪之聲。驀的,麻杆瘦子像是文青病發作,對著帳中一溜糞桶,搖頭晃腦的低聲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皺著眉掃看一圈糞桶,黃臉老漢強忍嘔吐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咳咳.……哎,太惡心了,考慮不周,有辱斯文呀,下次定要換個切口。快說吧,左近沒人。”


  確認了對方身份,麻杆瘦子鬆了口氣,低聲急語道:“猴六見過大掌櫃,我已與鐵頭接過頭,得了蠟丸一枚,但其態度似乎不甚合作……”


  接下來,猴六將一個蠟丸遞給黃臉老漢,並將下午與那軍官的交談內容快速複述了一遍。黃臉老漢將蠟丸收起,隻待猴六說完,這才冷冷瞥他一眼,淡然道:“你與他素來有隙,在此緊要關頭,可莫橫生枝節,壞了家主大事!”


  這黃臉老漢口中的家主,正是盧氏家主盧錦,而黃臉老漢則是盧氏私密力量的首領,綽號“千麵”的大掌櫃,非但武藝高強且善於易容,還心狠手辣,絕非猴六所能得罪。故而,他一冷臉,猴六立即麵露惶恐,連聲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雖與鐵頭有舊怨,也知其如今身份特殊,或有大用,可不敢瞎話啊。”


  昔年,鐵頭與猴六同一批在千麵手下訓練辦事,私交不錯,功夫心機更勝的鐵頭其後進入飛鷹賊暗中監控厲飛鷹,猴六則間或居中聯絡。然而,鐵頭曾數次將飛鷹賊期間的劫掠所得經由猴六交與家人,卻被嗜賭成性的猴六截流自用,以至鐵頭的父母直到窮困去世都未能享到鐵頭的這份福。事發之後,因猴六依附著同為賭友的盧氏二公子,而厲飛鷹對盧氏的言聽計從卻令鐵頭一度淪為窩居深山的流放閑子,所以猴六僅被千麵略施小懲,而千麵對鐵頭的補償則是將其弟弟一家善加“照顧”起來。


  如今鹹魚翻身,閑子成了勝負手,回想當年的處斷不公,千麵不免有了早知今日之感,麵上則絲毫不動聲色,語氣稍緩道:“世事難料,其人如今身份緊要,是否可靠我自去查證,你不必再管,做好明日之事,令雄鷹寨內亂才是要緊。倘若明日事成,我必替你向家主請功!好了,你先去吧。”


  賠笑著感激幾句,猴六淨手離去。不久,形貌大變的千麵也出了廁所,但他並未返回自身帳篷,而是展開身法,行如鬼魅,避開斑駁的炬火,避開值夜的巡卒,很快便穿梭出了這片帳篷區,消失於暗夜之中。


  “撼山易,撼血旗營難!好字,委實好字呀!”大校場校閱台前,紀澤一邊踱步念誦,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書法傑作。前生警校期間,他曾在學生會幹過宣傳,沒少用毛刷書寫大字報,如今異地重操舊業,隻覺筆風不減當年,頗生懷舊之感。


  “怎樣,某家書法尚可一看吧?”孤芳自賞半天,未能聽到該有的捧哏,紀澤頗不得勁,索性主動向身邊二人索捧。


  “大人好書法,鐵畫銀鉤,雄渾大氣,農佩服不已,直欲五體投地。隻是,隻是,這個‘難’字,真的寫得很好,就是,就是,似乎,似乎漏了一筆。”李農一臉苦癟,在紀澤目光的催逼下,隻得十分為難的上前比劃道。


  “噗嗤,書法確實好,咯咯咯,也就書法好,咯咯咯.……”一邊的趙雪再難忍住,跟著便捧腹大笑起來。


  紀澤頓時一腦門黑線,盡管近來抽空也有補習過繁體字,但一不留神還是會寫錯。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他忙抓起毛刷,蘸蜜將之補上,旋即將小桶塞給李農,沒好氣道:“以校閱台為中心,將桶中剩餘蜂蜜四向遠遠撒開!”


  “有奸細!抓……”就在李農苦著臉依言行事之際,校場北麵的暗夜中,隱約傳來一聲驚呼,旋即戛然而止。


  “有奸細!抓奸細!來人啊!來人啊!”但緊接著,又一個高八度的女聲響起,酣暢連綿,尖厲驚惶。隨即,伴著一根根火把的燃起,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喊,更多的巡值軍卒奔向那個方向。紀澤臉色頓沉,那邊是山寨儲水與夥房所在,不消說,定有敵方奸細趁夜展開了破壞。


  “傳令下去,近衛、步衛組織搜查,餘者不論軍民,悉數留居營帳,擅動吵鬧者同奸細論罪!”稍一思量,紀澤叫過幾名近衛吩咐道。旋即,看了看基本完事的李農,以及已被葉三娘護住的趙雪,他道:“我等速去現場看看吧。”


  山寨夥房,匆匆趕來的紀澤立時麵色鐵青。通明燈火之下,哪還有奸細的影子,唯有兩名自家近衛橫屍院中,正是此處值夜的明暗雙哨。血泊裏,二人一被抹喉,一被穿喉,皆一擊必殺,足見來人的心狠手辣與武藝高強。現場一目了然,奸細先從背後抹喉襲殺了近衛明哨,不想暗哨發出了示警,奸細霹靂出手,頃刻便又結果暗哨,卻也不得不趕快遁走,倒是不及做何破壞。


  其實,想要破壞也殊為不易。就如最為重要的飲水一項,紀澤從王家寨返回後便做了嚴格規定,夥房儲水分室內室外兩部分,擔自嶺下或者寨中水潭的飲水必先儲於室外,經過禽畜試飲無事之後方能進入室內,成為真正供用的飲水。室內則另有女衛終日輪值,以確保飲水不被偷偷做下手腳。而其他的米糧肉蔬,同樣有著類似的嚴格管理。甚至,非坑敵不舒服斯基還沒忘在夥房糧倉等重地的牆頂屋簷秘密做下手腳,用以坑上一把可能潛來的鬼祟之輩。


  水糧物資自有人查驗,紀澤沒再關注,卻是皺眉詢問院中最高職務的一名步衛伍長道:“事發已有片刻,此處為何僅你率人在此,隊率什長呢?”


  “稟將軍,適才田隊率主責值夜,方一事發便就近前來,旋即帶上左近兩什步衛追捕奸細去了,僅留卑下一伍人手看守此處。”那伍長答道。


  紀澤訝道:“寨內不聞喊殺之聲,卻不知田隊率一行如何追捕?”


  那伍長伸手一指,卻是某具屍體不遠處的一個油汙腳印,他隨即又指指院牆,不無佩服道:“適才田隊率發現了這一清晰腳印,繼而發現牆頂貓膩,詢問室內女衛,這才得知竟是將軍大人預先防範布置,大人委實高明啊。田隊率當時大喜,說有此暗招,不難搜出奸細,便率人急急去了。”


  那伍長說話之際,李農與趙雪二人按捺不住,各自手指摸了一處牆頭,結果是油膩膩濕漉漉一片,還帶著紅黑之色。這一下,別說李農、趙雪,便是我行我素的葉三娘,看向紀澤的眼神都變了。當然,可不全是仰慕,趙雪就忍不住吐槽:“將軍,你怎的到哪都不忘坑人啊?”


  然而,一向沽名釣譽的紀某人,此刻卻未在意他人的評論,而是看了眼守在水室門口的那名值夜女衛,轉而瞪著伍長急聲問道:“你是說,那個二愣子貪功心切,僅僅帶著三伍人手,連見過奸細模樣的女衛都沒邀上,就急急去搜查奸細了?”


  似被紀澤看得有點發毛,那伍長收起笑臉,連忙點頭道:“是,是的。”


  也就在此時,中寨東部的寨民住地,隱隱傳來嘈雜之聲。紀澤麵色一沉,隔空遙望,目光幽幽,冷然低喃道:“但願你隻是貪功心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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