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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烏桓少主

  永興元年,十月十八,巳時,晴,飛鷹嶺外。


  東往中丘的山道上,行有百餘人,正是紀澤與他的兩隊近衛。兩天過去,山寨諸項穩步推進,各有職司,紀澤便抽空外出一趟。一是送趙福出山,盡早與趙家溝通;二是前往入山口左近的王家寨,那是趙家一處藥材收購點,囤有不少血旗營所需藥材。當然,這些還不足令紀澤親自出馬,真正讓他關心的是沿途地形,畢竟幽並聯軍萬一不肯罷手,來犯雄鷹寨,此道乃最佳路徑,自當提前親身勘察。


  “福老,你家女郎身嬌體貴,又跳脫活潑,留在我雄鷹寨不是長久之計,有了閃失紀某可不好交代。此番回到趙家,你可得跟你家老爺夫人好好說說,設法勸她回去呀。”隊伍中斷,紀澤走近趙福,不無鄭重道。他倒不是討厭那位大小姐,恨不得祛之而後快,僅覺以趙雪的家境與個性,很難踏實留在雄鷹寨,這等不穩定因素還是少些的好。


  “老爺夫人僅有女郎這一嫡女,自幼倍加寵愛,幾乎難以管束,一時恐也無法規勸,還得煩勞大人些時日了。”趙福一臉愁容,勉強苦笑道,“哎,小老兒這趟回去,怕又少不了一頓掛落了。”


  又!?紀澤一腦門黑線,這趙雪看來不止一次離家出走,真不讓人省心啊。眼珠一轉,他壞笑道:“要不謊稱哪位長輩生了重病,誆她回家如何?”


  趙福再度苦笑道:“此法以往已用過不止一次,怕難奏效啊。”


  紀澤一個趔趄,心中已開始盤算回頭如何偷偷設些絆子,將這小妮子累垮、嚇倒、苦怕,直至自行卷鋪蓋走人。當然,那終歸僅是件小事,他旋即轉移話題道:“福老,中丘盧氏你可了解?與你趙家關係如何?”


  “那是本郡郡望,百年士族,族中曾有兩千石大員,其家主正任本郡賊曹掾,實掌郡兵,位比昔年郡尉。其族在中丘盤根錯節,幾乎橫行無忌。曾有一名郎中,與小老兒還頗熟稔,僅因拒絕一名盧氏惡少納其女為妾,竟被那惡少當街打死。事後,那惡少竟反誣他那三年前過世的母親乃郎中下藥毒殺,非但不曾受懲,反獲官府褒獎。”趙福掛上憤懣,口氣不善道,“他盧氏咱趙家可高攀不起,能躲就躲,少受些壓榨便是福氣了。”


  “當街殺人,脫罪便罷,怎可再行褒獎?終歸是一條人命,官府縱是胡來,麵上如何周全啊?”認知底限再度被刷新,紀澤驚愕莫名,不由狐疑道。


  趙福奇怪的瞥了紀澤一眼,隨即呈了然狀,不無耐心的解釋道:“據說大人軍戶出身,看來不假,想是長居軍中,對律法不甚了解。我大晉推崇孝道,父母為賊所殺者,子女殺賊報仇乃天經地義,非但無罪,反當大嘉褒獎,此律武帝年間便早有前例呀。”


  被鄙視了,前生警察如今卻成了無知法盲,紀澤大窘,忙岔開話題道:“盧氏如此囂張不法,難道就沒人記恨,你等這些家族屢受壓榨,就不想掀翻盧氏嗎?”


  紀澤此言自是對盧氏不懷好意,不說盧氏如何可恨,自家滅了飛鷹賊,搶了飛鷹寨,其幕後東家盧氏恐難善罷甘休。雖礙於聲譽,盧氏不該大張旗鼓報複,可誰知何時便給血旗營捅上一刀呢?先下手為強,若有機會,紀澤自不介意先陰盧氏一把,繳獲書信的事情他不會告知趙福,可探探口風還是可以的。


  豈料趙福頓顯緊張,還下意識四望一眼,見左近隻有紀澤與一名將往趙家的使者,這才苦著臉道:“還請大人慎言,我趙家隻想安穩度日,偷偷抱怨兩句還成,可沒想過與盧氏敵對,這等事情更非小老兒膽敢嚼舌的呀。”


  “嗬嗬,趙家不乏族人在郡縣為吏,自不願對上盧氏,雙方共利共贏,上下其手多好,縱有利益糾葛,比起同享富貴卻不值一提了。”語帶微喘,側旁一人插言道,“凡事自有陳規,趙家這等宗族豪強,即便僥幸扳倒盧氏,也難借此獲任一地主官,那是士族囊中之物,反而,若是趙家主動挑釁,即便盧氏政敵事後也多會打壓趙家,誰叫他趙家不老實,竟敢忤逆士族呢?是以,非情不得已,趙家這類豪強庶族絕不會吃力不討好,挑釁盧氏抑或其他士族。”


  出言者名叫吳蘭,儒生打扮,二十出頭,身形消瘦,貌不其揚,本為山外一寒門小戶,被飛鷹賊綁票後媳婦卻卷光家產走了人,從而淪為寨奴,一無所有的他被救後誌願加入了血旗營。因其頗通經史,可算血旗營難得的一名文才,又是不引懷疑的本地人,此番便被紀澤遣往趙家進行首次溝通。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所謂士族政治,看來不僅官官相護,還士族相護啊?”紀澤恍然道。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大人一語中的呀!”語帶激憤,吳蘭不無感慨道,“士庶之別,國之章也。士族蒙蔭祖上,下至一地縣令,上至三公九卿,皆已為其把持,餘者根本不得染指。寒門庶族,豪強大族者尚能充當佐官吏員,輔助士族統治地方,保證稅負,自身亦可隳突鄉裏;似我等落魄寒門,雖有家學傳承,但再是有才,最好也不過為人幕僚,抑或混一刀筆小吏,終歸任人驅使,僅比無知小民多層臉麵罷了。若然不滿現狀,妄圖逾越,便難逃士族一致打壓,哎.……”


  紀澤啞然,人性本私,族人官場互攜乃是常情,但像如今這樣,一群士大夫家族把持整個政權,且排除異己,世代相傳,形成固化階層,縱觀曆史也就魏晉風流時最甚了。事實上,翻翻《晉書》,列傳七十回數百人物,除了孫恩、張昌等寥寥幾個造反頭子,能在晉史留下名號的哪個不是官N代。也無怪乎張斌、王猛等等漢家大才不顧數典忘祖,也要效力異族,倒過來征伐漢土了,統治階層固化如斯,他們既不甘平凡,不當漢奸又如何出頭?


  一時沉默,紀澤已然息了挑唆暗算盧氏的念頭,左右血旗營貓在飛鷹嶺,吃了悶虧的盧氏也沒啥辦法。不過經這番交談,紀澤也覺自己又是法盲又是半文盲的,對西晉認知太過膚淺。重生西晉已整整一月,之前都在流竄求生,如今有地落腳,他卻需多花些精力接接地氣了。於是,他挑起其他話題,不動聲色的開始了天南地北的刻意了解。


  翻山越嶺,跨澗穿穀,觀千山萬壑,重巒疊嶂,巍巍太行自有雄奇。雄鷹寨出山約有山道七八十裏,途中並無其他經年匪巢,僅有臨時亂民三兩股,自不敢騷擾百餘全副武裝的近衛,紀澤一行邊走邊看邊聊,不覺間已過半程。突然,隊伍中一陣驚呼,循著眾人目光看去,東方遙遠處隱有黑煙衝天升起。不待紀澤詢問,趙福快步過來,麵色凝重道:“那是王家寨方向,他們恐怕出事了……”


  二十裏外,煙起之處,正是一座依嶺傍溪的山間村寨。此刻,茅屋傾焚,孩啼婦泣,人喊馬嘶,北向寨門更已大開。門內一側,一群中軍裝束的晉卒,以一名年近三旬的儒雅晉官為首,正棄兵卸甲,整齊排列著彎腰拱手,而他們所恭迎的,則是一群蜂擁馳入的烏桓胡騎。


  “既是乞降,為何不跪?”胡騎中分出一隊鐵甲護衛,正**衛的金甲胡將踏馬近前,冷然喝道。此人粗壯彪悍,鈴眼圓瞪,殺氣騰騰,整一副沙場猛將的派頭。


  “我等乃臨陣倒戈,降便降了,卻休得折辱我等!”儒雅軍官身後,一名護衛模樣的晉卒不忿道。


  “嗖!”一聲弦響,那軍卒捂著脖頸掙紮兩下,終是一頭栽倒,指縫之間,鮮血順著箭杆汩汩湧出。


  “都跪下,這是命令!”那儒雅晉官一個激靈,忙顫聲喝令其餘晉卒道,充滿祈求的目光卻看向胡將身畔的一名隨軍漢官。


  “丹沛少單於,石校尉乃渤海石氏之人,其人投誠於我家都督尚有大用,不妨留他些士人顏麵,陳某也好周旋,嗬嗬。”眼底閃過譏嘲,那名陳姓漢官操著幽州口音,對胡將賠笑道。


  “倒戈!?士人!?骨氣!?顏麵!?哈哈哈.……都給我綁了,但有異動者,格殺勿論!”那名烏桓胡將,也即少單於丹沛俯視唯一戰力的石姓儒雅晉官,好一陣狂笑,語氣中滿是不屑,倒也未再堅持讓其跪倒。


  待一群胡騎衝將過去,順利捆綁起投降晉卒,丹沛不再理會他們,將目光投向依舊殺聲不斷的寨內,卻遙見一名黑甲老者灰發披散,重健狂舞,正帶著數十披甲寨民呼喝酣戰,他眼中頓時閃過興奮。旋即,他催馬揚刀,用烏桓語喝道:“弟兄們,那邊還有群有骨氣的漢民,讓我等用鋼刀去送勇士上路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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