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棋局（四）

  陳慶之虛心聆聽，屏住呼吸，一臉誠懇地望著老晏，像是極度渴望求知的小學生一般，虔誠地姿態令人不禁想大聲讚賞一句。老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抓起了一枚“卒”，那個右手淩空下抓的動作，好似老鷹叼小雞一般，將“快、準、狠”的要領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他望著棋盤，緩緩說道：“你現在下象棋不太注重大局觀，而是熱衷於吃死一兵一卒。要知道，象棋講究的是邏輯思考力，注重一個“算”字，而圍棋講究一個“勢”，需要有宏觀的棋形把握力，當然也需要計算上的準確力。象棋和圍棋入門都很容易，但是象棋下到一定水平後，想要提高很難。而圍棋呢，越下越會感到它的變幻莫測，想要提高的話，需要極高的悟性。你知道，為什麽女人下象棋一般都很難下贏男人嗎？”陳慶之搖了搖頭，他還真沒有考慮過這關問題，難道下棋還跟性別有非常緊密的關係？老晏道：“總的來誰，象棋相對簡單，棋子越下越少，每個棋子的身份確定下來，每個身份都有它自己的任務和功能，按規矩去走，一盤棋圍繞著如何將死對方的王與如何保護己方的王而展開。兵隻能步步前進，開局時雙方棋子站在黑白格中列陣以待，交戰時用適當的子走到適當的地方，消滅敵方有生力量或占據有利位置，戰役的目標很清楚。這其實就像是在一場實戰中,你是一個敢死隊的隊長,率領小隊去執行一項艱巨的任務，那麽你要了解每個人的性格、能力,做到人盡其才，來實現你們小範圍的勝利。”“而圍棋則比較複雜,它的思維方式是可以非常跳躍的，一個角眼看快要守不住了，可以直接去另一個角發展，這時就會給對手出一個選擇，是在一個角多下幾手全部拿下，還是緊盯對手，防止對方用幾個子占下另一個角，其實這也是圍魏救趙、聲東擊西的思路，在棋盤上同時出現幾個局部都是這樣的情況後，然後你再來幾手暗度陳倉、渾水摸魚的策略，說不定就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所以，圍棋講究的是大局觀，不局限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著眼的是全局的勝敗。而女人的大局觀通常都很差，常常會因為不安全感導致嗜殺。你看路邊中國象棋攤上對弈的都是老頭子吧，幾時見過有老太太下象棋的？女的很難下好中國象棋，這也是男女大腦結構不同、性格差異所導致的。”“我所倡導的是，用圍棋的大局觀來下象棋，謀全局而後動，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在一次次的殺伐攻占中奪取勝利的曙光。下象棋的時候，我知道有的人喜歡學美國大兵，孤身直入險地，贏了就是孤膽英雄，輸了也能留下一個悲壯的身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樣的場景看著很悲壯、很膽色，但是你要記住，棋盤上輸多少次都行，而你是一名官員，在仕途上或許你一次都輸不起，輸了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這輩子就完蛋了。這句話我也是這幾年才明白，如果早明白了，我就不至於那麽早退下來，最少也是以正廳級幹部的身份退休吧。哎……人生如棋局，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幾個月相處下來，這是老晏第一次主動跟陳慶之解釋象棋之道。其實很多道理，陳慶之不是不懂，但是從這樣一位日暮西山的老人口中說出來，尤其是他的身上還有不少故事，就由不得陳慶之不認真琢磨了。老話講的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悲。老晏這個人風光了大半輩子，終於還是栽倒在自己的手上。剛退下來的時候，他有點想不通。後來跟院子裏的老頭子下了幾年象棋，才慢慢想通的，覺得自己真傻啊，為什麽在棋盤上知道怎樣縱橫捭闔，在現實中卻那麽傻缺呢？但是老晏明悟過來的東西，卻不知道跟誰訴說。這整個院子裏的人，關心政治的人屈指可數。有那麽幾個關心政治的人吧，老晏還就看不上，不願跟他們分享自己的心得體會。這個陳慶之觀察了幾個月，像是可造之材。老晏便借著今天的棋局，有意說了說自己的想法。陳慶之知道老晏這個人並不是喜歡侃侃而談的老人，平常也不喜歡說些大道理，今天是他所見的第一次。看著這位60出頭的老人抬頭望向香樟樹的蒼老模樣，陳慶之在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上，看見了歲月留下的滄桑痕跡。如果單單是論年齡的話，他覺得老晏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好幾歲。難道是因為當年退下來想不通，才急劇衰老的嗎？在陳慶之眼裏，老晏不僅僅是一位曾經的畜科院院長，更是一位老人，一位在官場縱橫馳騁幾十年的鬥士，雖然最後的結局是以失敗告終的。有時他覺得或許老晏的現在就是自己的將來，自己尊重老晏，陪他下棋，某種程度上是在尊重老年時的自己。是呀，誰都會變老的，都會離開權力中樞。而沒有了權力附身的官員，就像是沒了利爪的老虎，是個人都能夠欺負一把，就是一個小乞丐都能狠狠地羞辱它一番。陳慶之笑道：“老晏，怎麽今天突然轉了風向，開始在我麵前咬文嚼字？不過，我承認你說的很對，你說的這些話，我會慢慢地消化的，爭取盡快轉化成自己的東西。對了，我怎麽感覺你今天好像遇到了什麽喜事一般，能不能說出來分享一下？”得到陳慶之的提示，老晏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這麽火急火燎地找陳慶之下棋，其實就是想分享一下自己的喜事。但是這小子剛才一直耐著性子沒有問自己，並且在下棋的過程中拚殺的非常厲害，也就忘記了這茬。現在突然反應過來了，老晏頓時就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說道：“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喜事，但是你不見得會喜歡聽。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倒是可以分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