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黴運纏身（二）
再怎麽責怪自己，都已經無濟於事了！
到了家中，連著辦了兩天的法事，經過了一係列極為繁瑣甚至可以說是折磨人的程序後，才把爺爺送上了墳地，這是他生前早就選好的一塊墳地。
奶奶比爺爺大一歲，剛好是80歲，兩人相知相守了一輩子，老頭子突然離開，奶奶一時間接受不了，情緒波動很大，思想上沒有真正接受爺爺故去的現實。
比如，很多爺爺留下來的東西，都舍不得扔掉或者燒掉，說是要留著作為一個念想。
還有，爺爺生前在叔叔家的小院子隔了一個巴掌大的雞欄，圈養了幾隻雞鴨，奶奶也特意叮囑叔叔嬸嬸，不能宰殺吃掉，也不能賣掉，要一直養著，直到那些雞鴨老死為止。
按照奶奶的說法，這些都是爺爺生前飼養的活物，看到它們就能想到自己的老伴，這是他生前留在世上的念想，而且是有生命的念想，必須留著。
雖然奶奶的想法很偏執，但是沒有人會跟一個正承受著喪夫之痛的老人計較，大家都默認了她的意見，叔叔嬸嬸也都痛快地表示，一定會好好地養著這幾隻雞鴨，就當作是對爺爺的懷念。
得到叔叔嬸嬸的承諾，奶奶這才放下心來，口中哼著小調。陳慶之聽不清楚，隻是聽說這是奶奶在解放前，一位解放軍的女戰士在路過南蒼縣上禾鄉時，教會了本地婦女的。
因為之前覺得沒有來得及好好地孝敬爺爺，所以陳慶之特意多請了一天假，專門在家裏陪奶奶。
不知道為什麽，奶奶今天似乎顯得特別嘮叨，話特別多，似乎想把這輩子的話都在今天說完。陳慶之覺得，這或許是爺爺過世之後，對奶奶的打擊太大了吧，她想通過嘮叨的方式，暫時地忘記自己的悲痛吧。
奶奶說了不少事情，其中就特別提到了爺爺進入供銷社的事。
據說，後來爺爺多次總結到，一個人要廣結善緣，能幫人一把就幫一把，而且千萬不要抱著日後圖回報的想法去幫助人。善事做多了，總有一天會得到好報的。如果你做一百件善事，有一件善事得到了回報，這就夠了。
奶奶又說，人不能太貪心，貪心會害死人。如果總想著貪公家的便宜，得私人的好處，這樣的人遲早會死在占便宜上麵。
奶奶還說，人要知足，知足才能常樂，知足才能平安。如果不知足，就會在放大的欲望中迷失自己。
陪了一整天，雖然覺得耳朵似乎都跟長了繭似的，但是陳慶之心裏卻毫無悔意，因為爺爺已經過世了，但現在至少還有奶奶，自己可以把對爺爺的愧疚，轉化為對奶奶的孝順。或許，這是自己唯一能稍作彌補的地方吧。
次日一早，陳慶之踏上了返程的班車，但是還沒出南蒼縣，再次接到噩耗，奶奶在昨日晚間安詳離世，追誰陪伴她超過半個世紀的老伴去了。
陳慶之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就在班車上哭泣了起來，根本就不想去在乎旁人異樣的眼光。
為什麽老天爺要這麽殘忍，讓自己剛剛在承受了失去爺爺的劇痛之後，又遭受失去奶奶的打擊。
匆匆趕回家，看見麵容安詳的奶奶，陳慶之覺得，或許奶奶是舍不得爺爺吧，才會在他走後沒有幾天，就跟著走了。也許，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吧，雖然沒有驚天動地地感人宣言，也沒有海枯石爛的動人承諾，更沒有轟轟烈烈地抵死纏綿，但卻是那麽的真實、淳樸、溫馨，沒有一絲的做作，沒有一絲的虛偽，沒有一絲的浮躁。爺爺奶奶長達半個世紀的經曆告訴陳慶之，愛情不應該是文人騷客筆下的風花雪月，而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排列組合。
如果說，兩位老人先後過世給予陳慶之最大的感觸，便是對於愛情有了不一樣的認識吧。
有人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不是海枯石爛，不是滄海桑田，而是兩個人一起陪伴到老。
不知道為何，很自然的，他想到了一首歌曲《最爛漫的事》，這是由姚若龍作詞、李正帆作曲、趙詠華演唱的一首老歌。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
聽聽音樂聊聊願望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
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
隻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
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裏的寶
直到奶奶出殯之後，陳慶之才在接連承受的打擊中，再次登上了返程的班車。
坐在車中，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陳慶之浮想聯翩。
記得自己在特意陪奶奶的一整天中，明顯感覺她似乎變得特別嘮叨，說了很多話，而且不像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老太婆說出來的。當時陳慶之隻是覺得有點納悶，卻沒有多想，隻是下意識地認為會不會是奶奶過於放不下爺爺，才會突然這麽嘮叨。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有點像是回光返照的意味。
回想自己所知的爺爺奶奶這一生的故事，陳慶之覺得可以概括歸納為三個特點，相知、相守、相愛。
一是相知。最早出自《楚辭?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現在的詞義多是指互相了解、知心，用來形容爺爺奶奶一輩子的關係再合適不過，因為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什麽秘密，有什麽事情都會彼此坦誠相告，即使有的事情是事後才告知，但是最起碼不會隱瞞。
二是相守。主要是指親人之間相互廝守、相互守候的生活形式。爺爺奶奶兩人沒有什麽特別的、重大的故事，一輩子就是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之中打轉，或是圍繞兒女子孫忙前忙後。兩人一輩子幾乎沒有分開，爺爺去哪裏都會叫上奶奶，除非奶奶自己不願意去。
三是相愛。爺爺奶奶之間的愛情是樸實無華的，沒有什麽可歌可泣的故事，也沒有感天動地的場景，就是普普通通的感情。比如，奶奶總是放心不下爺爺生前所圈養的雞鴨，認為這是爺爺留下的紀念，也是一個念想，一再叮囑要留著，直到它們老去。這就是相愛的一種體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