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醜人國度
郭子儀下殿來，寬大的朝服袍袖裏掉出來一份奏折，落在大理石的台階上，那是郭子儀為扶搖子所寫的辯狀，突發變故，都不知道交給誰，他悵然地走出午門。郭子儀本不是嗜權如命之人，完全是考慮國之安危，這樣一走了之，實為不甘，但不甘又如何？父母仙逝，按製丁憂守孝三年，一不能少，這要寫進官員履曆裏的，除非國家遭遇重大變故，皇上下令才能破例奪情。朱雀大街上一隊高大的金毛駱駝，大約五十頭，正在裝貨，寬大的木箱，成卷的氈布，還有些大竹簍縫隙裏可以看出是成套斑斕的陶器，另有海貨鹹魚，這是發往北地的這些駱駝，是皇家廄苑裏的明駝使，趕駝人都包著頭巾，穿著官大的皮袍，油膩膩的前襟，長相都是高鼻子凹眼睛，眼珠發藍，這是大食附近的窮苦人以牧駝、馴駝和拉駝為生，和駱駝一樣吃苦耐勞，中原漢人少有從事此類職業的，那些中亞人、吐蕃人都好像與生俱來就是幹這個的，這是軍情緊急時才能調集的腳力，現在私自做了民用運輸，就好像是公車私用，而且是大規模的，這麽明目張膽的，不消這是楊家的實業。
整個駝隊和貨物堵塞了街道，郭子儀的轎子不能通過，他有些心煩，就遠遠下轎，打發別人回去，自己慢慢步行一排解胸中悶氣。解職之失落和喪母之痛加起來，讓他昏昏沉沉，轉彎進了另外一條街道。這是貨棧的後院，身旁有人了一句，“此去平盧路上艱險，切記謹慎，莫讓那胡兒疑心。一定要注意河東豬妖”
者無心，聽著有意，此話信息甚多，郭子儀雖已經無力回，但人性好奇，何況又是自己一直關注的事情。郭子儀注意去看，看到是一個布衣對著一名飛龍令使的耳提麵命，再三叮嚀，郭子儀注意到那布衣正是楊府管家，是眾多管家之一，主管貨棧，名字叫什麽臭酸梨爛鳥蛋都無關緊要，總之主有多大，奴就有多大，狐假虎威的貨色。不然一名有軍階的飛龍使怎麽會孫子一樣恭維他呢？楊管家眼睛瞥見郭子儀立即噤口，陪著笑臉蹲了蹲身，就溜過去。
“此去平盧路上艱險，切記謹慎，莫讓那胡兒疑心。一定要注意河東豬妖”這句話還在郭子儀腦中翻騰，這明駝使貨隊必然是給安祿山送貨，那胡兒的就是安祿山。安祿山是胡人，“胡兒”是當今聖人和貴妃對其愛稱，眾官員皆眼紅安祿山的受寵，就暗中叫聲“胡兒”占占便宜，後自然被楊家管家學舌，“河東豬妖”不也正是華山五子奉命剿滅的嗎？可見這麽久沒消息，一連五路派人打探都是無消息而返。華山五子第三，丹陽子不知道怎麽樣了！
對了，丹陽子如何了？自莫幹山一別，兄弟們各奔東西，咱們隻看扶搖子出醜了，丹陽子的行程是一路向北，他俊美高傲，頗愛針石丹藥，又有潔癖，他先是從大師兄玄機子處下手，壓沙求油，要了一大份川資路費，但是他食要美饌，住要精舍，一頓飯一夜客館就把錢花完了。幸虧他有手藝，配置胭脂、草藥，給人看病，倒也能肥吃肥喝。
雖然有千裏之遙，但終究是妖患嚴重，他還是在很短時間就到了，大山懷抱有一山寨，扼守山隘口，很多百姓平民魚貫而過，推車的，挑著擔子的，騎驢的，趕著馬車的，但是多是白發老婦，瘸腿老翁，年輕人也有多是長禿瘡的，麻子臉，嘴歪眼斜的，不然就是大齙牙，幾乎沒有平頭正臉的，反正看著都覺得挺慘的。丹陽子在人群中更顯得鶴立雞群，他向一名客商打聽關於豬妖的情況，他十分客氣地問臉上有蚯蚓疤的客商：“借問這位客官，此地是不是有豬妖作亂？”對方一看丹陽子的臉，立刻避而不答，起身便走。丹陽子窮追不舍地問：“怎麽了？呀！”那疤臉客商求饒：“哎，哎，別呀！幹嘛盯著我一個呀！我不知道呀！求你別問了。”
路上的人，老頭兒老太太立刻圍著丹陽子：“先生不要好奇，好生趕路，莫管閑事！”丹陽子不知道這裏的人為何如此冷漠，難道朝廷的信息有假？此地根本沒有豬妖，而是以訛傳訛？這不是胡鬧嗎？要知道這樣的話，我幹脆去幫助五弟捉狐狸玩玩，不定還能弄張好狐狸皮，做件大氅也能賣個好價錢。
丹陽子正神遊太虛，就聽到一棒鑼響，鏜啷啷，在山穀裏回蕩，有很多蟊賊衝下山來，他們手拿刀槍，穿著各色長短不齊的衣服，從樹杈子裏，山石砬子後麵跳出來，丹陽子也發現這幫人也有特點，這些人都夠醜的，獨眼龍，鑽地鼠，胖頭魚，瘦兔子都是這一般形象的。丹陽子暗笑，下之大，我還沒見過有醜人國的，今可是醜八怪大聚會。雖是醜八怪，但也是使槍弄棒，殺氣騰騰，搶劫又不是做空姐、空少，隻要有一顆無知無畏的心就夠了。丹陽子還等著他們念劫道剪徑之通俗山歌呢，“此樹是我栽，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所有專業的劫道者都這麽念，但這幫人終究沒有念。再看過路眾百姓，都統一跪下，高高舉起自己的孝敬，有幾串銅錢的，有出銀子的，有的幹脆以貨充之，一捆菜，一摞子酥餅，一筐雞蛋。
丹陽子暗自叫起奇，本來他就又高又帥，鶴立雞群一般，這下大金都跪了，他就跟兔子群裏站了個駱駝一樣，更加威猛顯眼。身邊的大爺大媽們很是好心，非得拉著他跪下，丹陽子可不肯吃虧，湊合著蹲下了，也差不多能充數。。
那些強盜們也不多，上來就收繳貨物錢財，倒也童叟無欺。一來二去，就到了丹藥子跟前。丹陽子也沒什麽好孝敬的，有一把劍是師父給的，全靠這個吃飯。他低著頭一言不發，看看山匪如何對他。山匪中有個子收到丹陽子跟前，伸出髒手找丹陽子要孝敬。丹陽子依然不抬頭，緊著搖頭表示沒有。那子：“呦嗬，舍財不舍命？好啊！今遇到橫的了。快把東西拿出來。”那子圍著丹陽子轉了兩圈，彎下腰看想看看丹陽子五官。
丹陽子一抬頭，嚇得那子跌坐在地，指著丹陽子：“來貨了，來貨了，啥也不用交。”眾劫匪吃驚了半，紛紛過來，圍著丹陽子，然後齊刷刷跪倒，嘴裏：“爺爺，可把你盼來了，回家吧！奶奶等著你洞房呢！”丹陽子愣了，這是什麽情況？！看看他們好像不是開玩笑，非常虔誠，個個喜上眉梢，本來就醜，這下更沒法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