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鋪天蓋地的記憶
單鬱助,你怎麽舍得扔下我?
兩個小孩子趴在車窗上,看著車子開進一家醫院,修哲奇怪道:"爸爸,你得了什麽病不能讓別人知道嗎?怎麽到這麽偏僻的醫院來?"
紀初浩滿臉黑線,他真是佩服單修哲這個小子,還好他隻有五歲,要是稍微大一點,他是不是該很鄙視地看著自己說:"老爸,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什麽秘密不能讓媽媽知道,在外麵玩女人染上什麽不幹淨的病了?"一想到這個,紀初浩就覺得自己身後冷颼颼的,他是不是養了兩匹狼在家裏?
"你老爸我是正人君子,才不會在外麵找女人呢。"想著剛才的話,紀初浩就脫口而出,然後就發覺不對勁了。紀蘇晗和單修哲以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眼光打量著他,紀初浩想死的心都有了。
走進病房,蘇晗和修哲嘰嘰喳喳的心情就沒有了。他們看見病床上躺著的人,很識趣地閉上了嘴。
"爸爸,他是誰?"蘇晗扯了一下紀初浩的手臂,輕聲問。
紀初浩看著緊閉眼睛的單鬱助,聲音很低沉,表情也沒了平時的吊兒郎當:"蘇晗,修哲,記住,他是你們很重要的人,也是你們媽媽很重要的人。"
"我們和媽媽最重要的人不是你嗎?"單修哲問道。
"不,他才是。"
蘇晗走過去的聲音很輕,她趴在病床前,小小的身軀隻能夠到床沿。她細細打量了一下單鬱助,道:"爸爸,他長得真好看。"
紀初浩輕聲笑了,沒有說話。
單鬱助,你看見了嗎?這是你的女兒和兒子,他們都已經那麽大了,你還不打算醒過來看看嗎?你的女兒說你長得很好看呢。
拜托你,醒過來吧,我們都在等著你醒過來。
單修哲一聽見蘇晗說有男人長得好看,立刻趴上去,嘟噥道:"男人會長得有多好看……"尾音逐漸消失,他有些不情願地說道:"好吧,我承認的確比我長得帥。"
蘇晗突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指著單鬱助向紀初浩說道:"爸爸,我怎麽感覺這個人長得和修哲有點像呢?"
紀初浩一時語塞,隻能選擇沉默。
平靜的日子就這樣一直持續著,紀初浩已經不對單鬱助抱有希望,而蘇半夏也絲毫沒有恢複記憶的趨向,他快要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原以為,這樣的日子要永遠地持續下去。自從有了兩個小家夥,他慘淡的日子才逐漸有了光彩。
可是,有時候,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總是在不經意間給你個晴天霹靂,然後滿足地看著你驚慌失措的樣子。
夢魘。漫天的紫蝴蝶,遮天蔽日,蘇半夏全力奔跑,卻始終逃不開那詭異的紫色。胸口的窒息感隨之而來,滿眼的紫色讓她全身戰栗起來。忽然,有一個女聲在她的耳邊回蕩:"詛咒,紫蝴蝶的詛咒……蘇半夏,你注定得不到幸福,你是不祥的……"
這些話那麽耳熟,可是她卻始終記不起來在那裏聽過。額頭上的胎記忽然灼熱起來,疼痛感從皮膚表層一直蔓延至大腦深處,讓她痛苦不堪。
不祥嗎?她的胎記是不祥的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紫色的網朝她快速地撲過來,蘇半夏驚叫一聲,昏厥過去。
"不!"睡夢中的蘇半夏驚醒,大汗淋漓。已經是午後了,外麵的陽光洋洋灑灑地射進來,空氣中還有輕微芳香劑的味道。她大口喘著氣,不知道為什麽心神不寧,睡衣被汗水浸濕,黏糊糊地貼在她的身上。蘇半夏皺了一下眉,起身去洗漱間。
狠狠地捧一捧水澆在自己的臉上,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不少。這個夢很詭異,讓她有些後怕,夢境裏那種無助和恐懼,直到現在都讓她渾身戰栗。
單手將劉海撩到腦後,蘇半夏看著鏡子裏臉色有些蒼白的自己,皮膚上還帶著水珠,她努力地呼出一口氣。一晚上的噩夢讓她精疲力竭,黑眼圈也特別明顯。
突然,望向鏡子的眼眸在一瞬間睜大,蘇半夏伸出手,顫抖著去觸碰鏡子裏的自己。倒映出來的影像,那個人,額頭上的胎記消失了!
蘇半夏不可置信地看著,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鏡子,忽然有一種刺痛感。胎記,不見了,忽然消失了!在夢裏被說成是詛咒的胎記沒有了!
咖啡色的眼眸盛滿了驚恐,她發瘋似的將額頭靠近鏡子,想要看清楚,可是沒有!原來有一塊紫色胎記的地方,現在變得很光滑,絲毫沒有痕跡,那隻飄然欲飛的"紫蝴蝶"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忽然覺得恐慌!
蘇半夏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皮膚的疼痛感立刻傳到大腦,形成痛覺。這不是夢!蘇半夏慌亂地退後,突然胸口就像炸裂了一樣,身體像是被人撕開,鋪天蓋地的記憶迎麵而來!
那些存在過的、不存在過的片段,逐漸在她的大腦裏形成完整的畫麵,於是,一幕幕的影像展現在她的麵前。
她是蘇半夏,是擁有不祥紫蝴蝶胎記的蘇半夏!她的親人和朋友一個接著一個地離她而去,城一,蘇若,小武,黎亞修,林素暖……在她麵前死去,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讓她癲狂。
可是她為什麽會失去記憶,為什麽會變成了紀初浩的妻子?蘇半夏蹲下身,緊閉眼睛,表情變成了蒼白的透明。忽然,腦海裏開始充斥著海水的顏色,鼻子底下飄過一股腥鹹味,然後窒息感隨之而來。
單……鬱助……單鬱助?單鬱助!蘇半夏抱緊腦袋,撕心裂肺地叫出了聲。
"啊--"似乎要把喉嚨都叫破,聲線摩擦著聲帶,發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她記得了,她什麽都記得了。她親眼看著單鬱助在她麵前死去,親眼看著大海將他吞噬!
她害死了自己最愛的人,而且嫁給了紀初浩,毀掉了洛卡卡的幸福!蘇半夏捂住嘴巴,眼淚不停地掉下來,她瑟縮在牆角,恐懼將她整個人吞沒。
傍晚的夕陽美得不可思議,半個太陽淹沒在海水裏,海麵上映照著絢麗又溫暖的紅色日頭。海鷗從夕陽中間穿過,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蘇半夏站在海邊,風揚起她的裙角,定格那一瞬間,就像是風景畫裏那一抹最悲傷的情景。她的身體被夕陽籠罩,臉上像是染上了鮮紅的胭脂,咖啡色的眼眸裏盛滿了最深沉的悲涼,毫無焦距地望著平靜的海麵。
她的身體纖瘦,仿佛風一吹便會像紙片一樣隨風消逝。赤裸的腳踝陷入柔軟的沙子裏,海水追逐著淹沒她的小腿,然後又黯然地退回去。海風的沙沙聲仿佛歌聲,在蘇半夏的耳邊微弱地吟唱著。
就是這片海,在五年前那一天吞噬了單鬱助的生命,讓她徹底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她還記得那天他們之間的爭執,是那樣的小兒科,是她的偏執害死了單鬱助,如果不是她一直否認他們之間發生過關係,也許單鬱助就不會死。
眼淚毫無預兆地從眼眸中溢出。蘇半夏記得,當初單鬱助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受傷和無助,仿佛全世界都靜止了一般。這輩子她都無從得知,單鬱助在出事之前到底向她喊了什麽。
心像被人用榔頭一下一下地捶著,陣痛通過神經傳到全身,蘇半夏跪倒在沙灘上,嗚咽聲從喉嚨裏發出。
"單鬱助,你讓我活下去,可是沒了你我怎麽活?這輩子,我為你付出那麽多,到最後,你卻還是要棄我而去……
"單鬱助,我一直都記得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還那麽小,可是卻一點都不像同齡的孩子……"
蘇半夏回憶起以前的事,帶著眼淚的臉上卻綻放開笑容,無端讓人感覺更加心痛。
"是你說,紫蝴蝶是美麗的生靈,就因為這個,我傻乎乎地喜歡上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裏一住便是十幾年,直到現在。
"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愛上你?你有什麽好?脾氣不好,性格不好,對我粗枝大葉。明明城一要比你好千萬倍,可是,有什麽辦法,就是愛上你了……沒有理由,無法自拔……
"那隻耳釘,一直都戴在你的耳朵上,明明說分手以後就扔了的,為什麽要戴著它一起沉入海底?"
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隻有右耳上戴著耳釘是什麽意思,耳釘形狀和額頭上的胎記一模一樣。現在,她終於記得了。
蘇半夏緩緩地站起身,像是被什麽牽引一樣,一步一步地走向大海。
"鬱助,我在離開你之後,不是不能結婚,而是,我發現自己不會愛了,失去了愛的能力,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夠讓我這麽撕心裂肺地痛過愛過。所以,我到現在還是單身一個人。你看,你有多可惡……"
海水漫過她的膝蓋,浸濕了她的裙子。她的眼睛裏蒼茫一片,隻看得見碧藍的大海,像一個沒有了靈魂的布偶。
"鬱助,你知不知道,你有孩子了,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男孩兒長得很像你,可是在失憶的時候我卻從來沒有發現過……"
夕陽如血一般,染紅了整片天空,明明是很漂亮的景色,看上去卻有點詭異。
病床上躺著的人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
蘇半夏嬌小的身軀在茫茫的大海中,仿佛滄海一粟,她緩慢向大海的深處移動著。
"單鬱助,我恨你,恨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你以為你救了我,我會感激你嗎?不會的,我隻會更加恨你!
"單鬱助,我很想你……對不起,讓你孤單了這麽些年,等我,我馬上就來陪你……"
病床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