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是駱駝
雖說來了北京城多年，斯家卻一直保持著魯西北鄉村過年的傳統。沒有了老家寬敞的庭院，斯家的小廚房裏，還是年年都要過油。
等老伴和閨女的餃子包的差不多了，斯父就係上圍裙開始炸年貨了。地瓜片、帶魚段、裏脊、素丸子、藕盒、春卷等都在大大小小的瓷盆列隊等著。
在過去，因為供五個孩子讀書，即便是過年，斯家經濟也很是窘迫。供桌上的雞魚，都是斯父用麵團捏出型來，放進鍋裏炸地金燦燦的擺出來，一度惹得鄉裏鄉親的上門取經。話說回來，人大可不必懼怕貧寒，反倒精神更加富有，智慧更加無窮。
隻要鍋裏的油開始打滾，斯父便把它們裹上麵糊輕輕放進油鍋裏，等炸的黃澄澄了便撈出來放在盤子裏，斯母先擺盤上供敬奉各路神仙，然後再招呼客廳裏的大小娃們先過過嘴癮。
年味兒不是小時候那樣足料了，比如過去在村裏，除夕這一天挨家挨戶磕頭拜年是要熬到淩晨的，鞭炮總是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
更糾結的情愫是，小時候盼著過年，現在懼怕過年。如今進入成年人的世界，竟然年年難年。
斯曉慧心裏飄過些許無奈，或者人長大了就是如此，就像她的父母，也許當年也有愁事，不過是沒告訴她罷了。
負重前行，隻是成年人的常態，她應該學著去適應。
現在的這些已經足矣。年長的老父母還在竭盡心力為孩子們營造一個紅紅火火的年。無論歲月如何流轉，他們總會把所有的孩子放在心尖上。這就是最濃烈的親情，父母的愛是毋庸置疑的。你無論有多大多老，在父母那裏，永遠都是孩子而已。
“在媽這裏吃了這頓飯，好好回去過年。”斯母看斯曉慧一臉雀躍，便又囑咐一句。
“唉，媽，人要是像駱駝一樣，在娘家吃一頓能撐五天，那該有多好呢！”斯曉慧手裏捏著一個藕盒，邊吃邊做白日夢。
“記住了，回你婆婆那邊要注意點，不要用手捏東西吃。”
“唉，我覺得老葛你真偏心，憑什麽我嫂子年年能回娘家過年，到了我這裏，你堅決不允許。”
“遇上什麽樣的人家，說什麽樣的事，你不是沒遇上我這樣的婆婆麽？！你能跟你嫂子比，還不是要活活氣死麽？”
“媽即便是嘴上鬆口了，你就能不跟陸大偉回他媽那邊麽？你別鑽了牛角尖，萬事得圓滑點。”
斯曉慧聽了，親娘的話倒也真沒什麽可以反駁的。這一年下來，她又老出不少，做閨女的又何必咬文嚼字的呢，非得逼著老媽說一句同意。
當媽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心裏都是允許的，她又何必非得吵這個嘴架。就看年三十正午娘家的餐桌，誰都能覺察出來，親爸媽這一番苦心，是為了彌補他們的女兒內心的遺憾。
斯父也開腔勉勵自家三姑娘了：
“爸媽這裏吃一頓年飯，你這心裏就不該再有委屈了！好好回你們家過年去。”
“什麽你們家，那不是我的家。”斯曉慧撅起了嘴反駁一句。
斯父又給了閨女一句嚴肅的提醒：
“大過年的，不要總弄得疙疙瘩瘩的，無非就是些做飯刷碗打掃的活兒。他們看孩子生病不舒服，應該也不會為難你。你也多點眼力價，力所能及的，該做就做。”
“好的，知道啦！隻要人家不為難我，我也不會找人家難堪的。”
斯曉霞的公公婆婆又到京城過年了，所以除夕這天，她不會帶著孩子回娘家來了。雖說這中午吃飯的隻有七口人，但斯父斯母還是很隆重地擺出了八菜一湯，當然還有最拿手的韭菜豬肉餡餃子。在他們眼裏，這是一家人最應該好好吃飯的日子，所以永遠不會褻瀆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
這份愛，不僅僅給了斯家的孩子，斯家的女婿陸大偉，也一樣地從心底湧出來股股熱流。每到年三十的正午，他總要感謝命運讓斯曉慧當年強娶了他。不然，他永遠不會知道，一個錦瑟和鳴的家庭，究竟是怎樣過年的。
“大偉，給你爸媽帶上一箱低脂純牛奶、一提幹果禮盒。還有，裝上一箱贛州的橙子回去，這逗逗一生病，多吃點橙子好一些。”
“媽，我就不拿了，東西都太重了。”
陸大偉有點不好意思，這連吃帶拿的，從今天就開始往回撈本了，真是好生難為情。
但是他這種直男癌，又不太會說話，丈母娘是出於關心，他還嫌東西重。當真是和斯曉慧一樣，想當頭駱駝，所以胃裏一頓屯妥了五天的口糧，撐得彎不下腰了罷。
“在我們家瞎客氣啥，你就都搬著吧！咱們這會兒回去，到家裏也得下午五點鍾了，超市今天都下班早，應該是沒地方現買了。”
斯曉慧見怪不怪地站在旁邊插了一句，順便做了一個你看著辦的表情。
陸大偉也就不再推辭了，他不是不清楚他媽那個老脾氣。無論他們兩口子出了什麽棘手的事，隻要手裏沒拎東西便回家了，他媽是一定要拐彎抹角罵一頓的。
這麽多年，斯曉慧早已對婆婆了解得爐火純青。所以在陸大偉不想做什麽的那一刻，她一定會讓他去做這件事。隻因為聽了他的，就會給她自己帶來不少麻煩。
她實在是想陪著逗逗過一個清淨祥和的年，而且內心特別希望這一年能得償所願。因為逗逗患甲流，她已經兩天沒怎麽合眼了，就算是來娘家吃這頓飯，腿下都發飄，不過是強撐著一口仙氣，來熱鬧熱鬧。
這是一年伊始最重要的正餐，她就是騰雲駕霧，也要為自己討個好彩頭。不僅僅是吃一頓飯那麽簡單，她想著，這裏麵包含的愛，就足以讓她續航一整年了。
出嫁的女兒，娘家總是她最牢靠的後盾！
而且，她必須要高高興興地來娘家，她因著掛記著剛離了婚的斯曉梅，也必須自己家人高高興興在除夕這天，湊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頓團年飯。親人們圍坐一起，更能驅趕些舊年的不如意。
這一切都辦妥了，她在娘家的使命已順利完成，所以，她便懷著某種奢侈的期待，帶著娃兒返回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