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莫勸我善
“姐姐，你也別急，老話不是這樣說的麽？好事多磨呀！咱們當大人的，狠著心磨了曉華二十七年，憑啥孩子就不能也磨磨我們？”
斯母在一旁勸著姐姐葛秀清，語氣裏感慨良多。
“什麽叫磨了她二十七年，這些年我和你東海哥，不也是巴心巴肝地對她好？倒是你們，太嬌慣著她了。”
葛秀清一臉忿忿不平，她真沒尋思斯曉華給她這個當親媽的來這出，在這以前，她喊姨媽的時候分明是很親熱的，出了這岔子，她真懷疑斯家的哪個孩子在中間起了反作用。不過，她還不是太蠢，沒有說出口來。
“姐姐啊！”斯母嗔怪一句，“誰家養閨女不是疼起來的，要說咱們曉華，可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姑娘。現在你和東海哥，要做的就是等孩子緩過這個勁來。”
“秀清姐，”斯父的話也接上了，“現在窗戶紙也戳破了。孩子一時是在生氣，不也正是因為她心裏很在乎你們麽？要是不在乎，她的脾氣連理都不理。所以，你和東海哥從現在起，就要以父母的身份多去關心曉華這個孩子。”
“嗯，你們兩口子說的對。”單東海插了一句，“兩孩子大冷天的沒怎麽吃飯就走了，要說我們今天不該來，這麽突然是太心急了。”
斯曉華和金俊鵬一走，一屋子的人再長籲短歎一陣子，那桌上的飯菜都涼了下來，誰都沒心情動筷子。隔了良久，斯母又把菜和餃子端回廚房回了個鍋，才重新開了飯：
“放心吧，哥，有俊鵬在，餓不著曉華，我給俊鵬打個電話，讓他帶曉華在外麵吃點好的。“
說著，斯母撥通女婿金俊鵬的手機號，再軟言慰語叮囑他一陣子。這會子，金俊鵬又在接受老婆的再教育呢，因為他沒經過她的允許，就隨便稱單東海和葛秀清為爸媽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斯家窮，趕緊攀個有錢的，好給你們家買大房子是吧？”
“老婆，我沒那個意思啊，再說了，你姨母姨父有多少錢，我也並不清楚。”
“老婆，結婚以來，我一直把你爸媽當我爸媽一樣來尊重，我隻是覺得他們如果是你親生父母的話，這麽一把年紀也是很可憐了。放心吧，以後我多照顧一對老人，完全沒壓力。”
“金俊鵬，天下可憐的人多了，你可憐的過來麽？你知道這世界有一句話吧？沒吃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斯曉華說著說著，突然趴進金俊鵬懷裏大哭起來，金俊鵬早已習慣了老婆的囂張跋扈，對他各種姿勢的調教。今天他才察覺到，原來斯曉華的心裏，一直住著一個孤單的小女孩。
當真正確認了這個世界的真相，斯曉華一點不覺得幸福，反而認為這是殘酷的懲罰，因為她的眼裏心裏都浮現了當年那個叫寧寧的小女孩，抓著一把石子扔向那些欺負她的壞孩子，哭著喊著找媽媽。
她在想，若是沒有接她回斯馬莊治病的娘，或者她的嘴巴就再也治不好了，長大以後若她帶著終身殘疾，這對身價高貴的親生父母還會夢寐以求對她好麽，恐怕隻當她是恥辱了。
她一輩子有一對雪中送炭的父母就夠了。是的，她是被他們騙了，但如果撒謊隻是為了給她幸福，她願意一輩子生活在謊言裏，這樣她可以不再記起當年的恥辱。
她腦子裏有很多質疑，當年她的親生父母僅僅是因為愛孩子，才決定生下她麽？這中間又會掩藏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俊鵬，你告訴我，如果我是個男孩，他們會對我這樣麽？”
“老婆，這世上沒有如果。我小時候，爸爸媽媽在延邊做生意，一直跟爺爺奶奶長大，說沒怨過我爸媽是假的。但是現在，我真的理解了他們當年的難處，那種吃夠了不上學的苦，為了養家糊口被迫北上的壓力。隻有互相接納了，我們才能夠感知幸福，咱們現在隻須知道，選擇了去恨，無疑是在束縛我們自己。”
“不管是為了誰，我們必須慢慢放下過去。”
臘月天裏，小兩口在大街上相互偎依了好久。直到斯曉華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他們才發覺，身體都要快被凍成了冰磚。
“好久都沒這麽傻過了！”斯曉華哭紅的眼睛彎彎地笑起來。“大冷天的，我作踐自個，你也不知道心疼我，就不知道勸我回家再哭。”
“餓了吧，老婆，咱們去下館子，今天沒吃到你和媽一起包的餃子，真遺憾啊！畢竟這是第一回你給我做吃的，我現在隻能隔空吃瓜了，哎！”
“活該，誰讓你不經我允許，亂喊爸爸媽媽。”
在妹妹妹夫家裏吃過午飯，葛秀清和單東海兩口子就心情寡淡地出來了，一時之間，老兩口什麽話也沒有，就這麽一臉寂寥地各懷心事。
本來盼著這個春節他們一家人能吃上第一頓團圓飯，現在看來，一切都遙遙無期，親生閨女根本不屑認他們這對親生父母。
不過揣著良心再回頭想想，他們確實有很多對不起小女兒的地方，甚至這一生都難以彌補。天知道他們就是想得一個兒子才生下的單寧寧，孩子生出來後，他們立馬就泄了氣，幹脆放在老家，讓她自己給自己掙命。
其實，這麽多年，單東海也並不是沒有機會給小女兒謀劃到北京落戶的機會，把她帶到身邊來。隻是，他不想折騰，或者說，他骨子裏認為，她是個男孩，才值得他們兩口子去竭盡全力。
如今呢，他們愈發感覺到年老的威脅，腦子裏便一天一天地冒出來的都是這個女兒。在壯年的時候，單東海葛秀清真沒想到過有一天，那個沒被他們多看過一眼的女兒，竟會牽絆了他們的心。
原來人類隻有在衰老造訪的那一刻，方懂得當年錯過了多少更寶貴的東西。時間老人早就告訴他的子民們，凡先前不懂得珍惜的，都要接受遲來的懲罰。這種懲戒其實很平等，他們又有什麽資格對斯曉華各種討伐呢？有些人當了一輩子的父母，也不過是個門外客而已。
“秀清啊，你也別嘔氣，咱們家現在，包括蓉蓉他們一家三口，眼看就進入了一個新的磨合期。若是曉華今天就認了我們，可能蓉蓉那兒又不樂意了。這個事緩衝一下也好，給所有人一個接納的時間。”
葛秀清坐在副駕駛上嗯了一聲，活了大半輩子，她也懂得知天命盡人事的道理，也隻能耐著性子，慢慢去打動曉華了。她一時閑不住了，開始給斯家的孩子們挨個打電話，讓他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也多勸勸曉華這頭小倔驢。
老兩口一臉疲憊回到家裏，外孫女小米就迎了上來，抬起甜甜的小臉問一句：
“姥姥姥爺，今天怎麽沒給小米帶好吃的呢？”
葛秀清這才回過神來，她倒真的把小米的口糧給忘的一幹二淨。還沒等她開口，單蓉蓉卻罵了小米一句：
“就知道吃！你過來我告訴你，人家現在有了更重要的人，馬上就會取代你，別整天那麽纏磨，招人家嫌你不知道麽？”
小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自打姥姥姥爺出了門，媽媽怎麽就對她凶巴巴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
“單蓉蓉！”單東海有點怒了，本來他心情就很是低落了，大閨女再這麽含沙射影地罵老子，他簡直對生活有些絕望了。
“你說你當媽的人了，也管管自己那張臭嘴！你說你出息的，跟孩子較什麽勁！”
“我再沒出息，自己的閨女也能自己養，你們倒是有出息，帶著錢上門，人家都不認你們。”
單蓉蓉又飆出了一句酸話，單東海和葛秀清兩口子誰也沒有理她。要是曉華今天跟他們回來，還不知道這個當親姐的會整哪一出。他們家最大的問題或者從來不在斯曉華身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