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冬日床語
等逗逗睡著了,陸大偉像隻螃蟹一般,張牙舞爪地進了被窩,把斯曉慧的身體鉗地緊緊的。斯曉慧就煩他大冷天進被窩如此興師動眾,忍不住訓了一句:
“你就不能輕點,好不容易有點熱乎氣,你一來,全折騰走了。”
外麵天寒地凍,二樓老房子的暖氣太令人沮喪,陸大偉這條盛夏的泥鰍也隻得穿著貼身的秋衣褲,把自己裹暖和點。屋子裏涼的很打擊人生的**,從浴室到臥室,也不過是七八步的距離,可就這麽幾米而已,他們夫妻兩人誰也不願挨凍。
所以,這夫妻功課正式進入了冬眠期,兩個人上了床就像貪睡的黑瞎子,不過是逗逗嘴皮子就解悶了,甚至於大腦裏懶到一冬一次也嫌多。但凡這事同頻了,男女之間也少了不少煩惱。
陸大偉又摸著斯曉慧腰裏的肉,一時他睡不著,腦子裏的問號一個一個往外躥:
“你以前怎麽沒跟我說起過,曉華不是你媽親生的麽?”
“陸大偉,我妹的身世和咱們交往也沒啥關係吧?!想什麽呢,你後悔沒結識上我妹?沒能攀上個有錢有勢的丈母娘?”
陸大偉在被窩裏使勁踹了斯曉慧屁股一腳,要不是這大冷天懶的動彈,準得她這麽胡謅。
“你瞎說八道什麽,就你嘴欠。我不就問兩句,隻是一時納悶。那要真的給你姨家認回去了,她親姐那個脾氣,很難容下她吧。”
“這你都看出來了?反正我認為曉華現在蠻好的,人家金俊鵬也不需要多麽有錢的丈母娘。真的認祖歸宗了,要是我姨媽姨父明麵裏疼她,八成單蓉蓉能整出跳天台的戲來,倒真不見得是好事。”
“你們這兩家也是能耐了,眼皮底下也能瞞的住,那曉華咋到的你們家?”
“我媽本事大,能瞞天過海唄。就跟我妹推心置腹加聲淚俱下,比如家裏孩子多,把她過繼給單家姨媽了。後來單家姨媽沒精力顧及她,親媽最終還是決定接她回家。”
“這兩姐妹的待遇可真是天壤之別,一個在北京城裏,一個發配到十八線農村。”
“你這說的什麽狗屁話?在農村長大的娃就低級了麽?曉華來我們家福氣大著呢,一直被我們家這些哥哥姐姐們團寵。跟單蓉蓉在一起,整天爭風吃醋尖酸刻薄的,哪能有什麽大出息?!”
“那養不了兩個閨女,為啥還生下來,這不坑你妹麽?”
“你跟我裝小白鼠呢,還不是跟你家一個屬相,重男輕女唄。”這一晚上,陸大偉腦子裏裝了十萬個問號,又進化到他家棉花為啥長三米多高的**時代。
“我媽真心是斯曉華命裏的貴人。”斯曉慧說著,眼前浮現了童年時代的一幕幕畫麵。
斯曉華本名單寧寧,是單東海葛秀清的二女兒。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們兩口子早早落戶北京城,因著心底重男輕女的老思想不滅,很長時間這對夫妻都想得一個兒子。
在生下大女兒單蓉蓉之後,他們就采用曲線救國的政策,葛秀清就如超生遊擊隊的“宋丹丹”那般,隻要一懷上了,就大老遠從北京城顛簸回來,躲到娘家葛家莊待產。
在生下單寧寧之前,他們倒也真的懷上了一胎男嬰。興許是命裏無子,那男嬰生下來就不會哭,活了二十多天,患上硬皮症死掉了。
命運之神就是如此,你越是偏執什麽,往往越得不到什麽。單東海葛秀清兩口子依然不死心,奔走在求子的路上。
第三胎呱呱落地,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娃娃。這女寶便是今天的斯曉華,過去的單寧寧。小寧寧出生的那一天,一向是爹媽小跟班的斯曉慧也跟著跑到了葛家莊。雖然那年斯曉慧剛滿四歲,卻一直清楚地記得當時發生的事。
小寧寧是在姥姥家裏屋炕上生出來的,先天有些殘疾,右腿蜷曲著伸不開。所以一出了月子,便坐著驢馬車到處顛簸求醫問藥,後來葛秀英建議帶著小寧寧讓斯馬莊的老中醫大夫瞧瞧,本來葛秀清放棄了,半信半疑地,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絕望,沒想到,這老中醫妙手回春,孩子半點殘疾沒有留下。
這二女兒病剛剛好,葛秀清著急北京的單蓉蓉到了該上幼兒園的年齡,便把孩子扔給了自個親娘。這寧寧便跟在姥姥門上,喝著疙瘩湯長起來。
再大一些,小寧寧的那些親叔叔大爺們會打著單東海的旗號把她接到單家莊,跟爺爺奶奶生活幾天。那時候的農村,談不上生活,也就是小貓小狗一般地有口飯吃。
天高京城遠,小寧寧很少見到親生父母,這單家兄弟們個個想捏住她,但其實沒一個真心,家家吊著單東海葛秀清兩口子的胃口,隻想得一筆不菲的贍養費。
長到兩歲多,寧寧越來越渴望有自己的爸爸媽媽,她的那些叔叔大爺們,把她接走又送回來,待她跟自己的親生孩子又不一樣,她就像一隻居無定所的流浪貓。
寧寧三歲那年冬天,斯曉慧又跟著她媽到葛家莊找寧寧妹妹,誰知到了姥姥家,妹妹又讓單家莊的人接走了。
再過一段時間,葛秀英不放心,追到了單家莊去。她聽大哥葛建國說寧寧在單家莊被一幫孩子欺負,天天在外麵的北風天裏哭。
本來她是想接寧寧回娘家,但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改變了主意。小寧寧滿臉皴皮,正在扔石子打著欺負她的壞孩子。葛秀英趕緊把寧寧抱起來,寧寧哇地哭出來:
“姨媽,求你趕緊帶我去找姥姥。”
葛秀英忽然發現孩子的嘴巴不對勁,向一邊歪的厲害。她挨家挨戶質問單家那些男人,為什麽不帶寧寧看病。誰知叔叔伯伯們支支吾吾地說去鄉裏打過幾針,人家說治不好就算了。
當時村上沒有電話,要去鎮上發電報過去。葛秀英覺得孩子等不及了,沒給單家人一個好臉,直接把寧寧接回了斯馬莊給孩子治病。
等葛秀清知道消息的時候,妹妹葛秀英已經帶著小寧寧去市裏省裏輾轉求醫了。又是敷膏藥,又是熬中藥,折騰了大半年,病總算痊愈了。
這病治好了,小寧寧跟哥哥姐姐玩的開心,便不想回姥姥家了,她擔心又被叔叔伯伯們搶走了。姥姥年紀大了,漂泊不定的過往,已經讓小小的她深信,姥姥已經保護不了她了。
本來葛秀英想小寧寧多在斯馬莊待些日子,耐不住單家莊的那些弟兄一直來要人。那時候的單東海,也並不想自己閨女隨了外姓。
所以,小寧寧還是被迫回了單家莊。
興許是葛秀清思量來去,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年紀都大了,對自家女兒真心以待的也隻有她的親妹妹。和丈夫單東海打了幾輪扭戰,終於單東海投降了,他們兩口子寫了一封長信,懇請葛秀英兩口子撫養他們的女兒,並且要以親生父母的身份。
當時他們在北京也是一般的工薪階層,隻是偶爾給單寧寧捎回一些玩具,連老家都不常回。葛秀英把孩子接到家裏,沒要過一分錢,她很清楚,姐姐姐夫在北京城也是一分一分地攢工資。她永遠不會像單家那些弟兄,把寧寧當做一塊肥肉來刮分。
六歲那一年,單寧寧正式定居斯馬莊,葛秀英撒了一個善意的彌天大謊。她以母親的身份向小寧寧道歉,讓孩子原諒她的不負責。當小寧寧聽說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對葛秀英一時接受不了。因為姨媽年年月月來探望她,也眼見她被別的孩子欺負、生病、哭著著喊著找媽媽,非得受了那麽多苦才接她回來。
葛秀英也流著淚安慰小寧寧,以後就回家了,永遠再也不會把她送給外人了。
從那以後,她就是斯家被團寵的斯曉華,單家莊的人後來又成群結隊地來洗腦她:
“孩子,你還記得你叫寧寧麽,你爸媽在北京,別在現在的這個窮家待著了,我們會想辦法帶你去找親生父母。”
沒想到的是他們碰了一鼻子灰,被斯曉華罵出去了。童年的疾苦,已經深深的烙印在斯曉華心底,再也揮之不去。
這個秘密,單斯兩家人已經隱藏到了斯曉華二十七歲。
或者,是該打開天窗的時候了,畢竟單東海葛秀清兩口子越來越夢寐以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