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中年混賬
中年夫妻每每吵架撕逼一次，陰影最深的恐怕就是年齡幼小的孩子罷。雖然斯曉慧深深明白這一點，但丈夫麵目可憎起來，她又沒有蓋世神功，怎麽也控製不住體內升騰的洪荒之力。
或者有的年輕母親在跟丈夫大打出手後，還會把惡氣撒向孩子。斯曉慧倒沒有這個不良惡習，每次和陸大偉撕完以後，她都會緊緊擁抱著女兒。一是盡量撫平孩子內心的恐懼，二是她希望從彼此的擁抱裏繼續獲得愛下去的力量，讓她不墮落、不自暴自棄。
做了母親的人，哪有什麽資格沉淪，一旦看到孩子那雙純潔天真的眼睛，瞬間便心軟了寬闊了。即便是內心波濤洶湧，依然會溫柔地說一句：
我的逗逗真是個又萌又暖的小美女，現在我們一起洗刷刷，上床讀你最喜歡的那隻小雞卡梅拉，然後睡覺覺好不好？
女人陪孩子，男人都當做是雲淡風輕的小事。盡管偶爾讓他們帶孩子一次，他們會累得叫苦連天、人仰馬翻、氣喘籲籲。但是當他們自己體驗到這份艱辛後，反而會總結出一套奇葩的結論：
帶孩子這件事天經地義歸屬權為女人，誰讓造物主讓女人擁有子宮呢，這就證明她們擅於奶孩子生孩子。
這種奇葩的結論讓他們往往不知感恩家裏的妻子，總會大男子主義地認為自己賺錢養家最辛苦。於是回到家裏油瓶不扶、廚房不進、孩子不看，活成一個沙發蹲的“抄身婆”，妻子哪裏不好便指責兩句。
所以，陸大偉理直氣壯地回他爸媽那兒了，完全不會考慮身後的女兒。他吃定了斯曉慧這個性格，從來不會把氣撒在孩子身上，他大可以隻為了維護他的尊嚴一走了之。
自從當媽以來，斯曉慧的底線就是孩子，不管男人是不是出走了，她都不會把女兒當成一種棋子，諸如你不管了老娘也不管了那種事她永遠做不出來。越是謀生艱難，感情不易，她越會格外抱緊女兒，給足她安全感。
這大概跟她的成長經曆有很大關係，生活在多子女的農村家庭，又是最不出息的那一個，還經常被親媽親爹數落人醜就要多讀書，大學畢業後又天天被擔心老死在家裏嫁不出去，斯曉慧的心理陰影總是如同烏雲壓境。
斯家二老嚴重不同意斯曉慧漂在京城，像老四這樣要長相沒長相、要學曆沒學曆的北漂女孩，北京城一抓一大把，不僅要麵對求職市場烏央烏央的層巒疊嶂。在婚嫁市場裏，更是講究優勝劣汰。
他們也曾為斯曉慧安排過不下十次相親，但次次都黃了。他們最初把斯曉慧的京城人生想的淒淒慘慘戚戚，千方百計想說服斯曉慧回到老家縣城，進事業單位，找一門好婆家，順順溜溜嫁了。再說了，同樣的款子，老家縣城買一棟大房子，北京城不見得能奮鬥到一個衛生間。
但是用斯曉慧的話來說，爹媽托人介紹的MR們，人生沒有若隻如初見，用餘光掃第一眼就隻配拉黑。最後一次相親，約了一個男同誌在肯德基見麵，對方36歲，有點禿頂，離異，一張嘴笑滿口牙裏黑中帶黃，但對方手裏有王牌那！人家事業有成，有房有車。雖然斯曉慧比對方小了12歲，人家還嫌她沒有特色。回來以後，斯曉慧趴在床上像死了一樣對相親生活感到絕望時，斯母卻像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一樣在斯曉慧耳朵邊興奮地問長問短，每一次相親，她總希望這一次成了，然後老四結婚一勞永逸，解除心腹大患。
在斯曉慧的內心深處，她所期待的父母，不應該這樣對待他們的女兒。難道作為一個女孩子投胎到這個世界上，她沒有世俗眼裏的外在優秀，就活該被貶低、被逼迫、到了適婚的年紀沒找到另一半就被判刑為低級資源，然後像豬羊一樣被拉出去推銷？
她內心有太多的委屈和不甘，不是這個世界給的，而是父母給的，那種無處安放的孤獨和不安全她無法和解，直到遇到陸大偉生下逗逗，看到逗逗的第一眼，她內心忽然就明亮歡快起來。
人沒有下輩子，孩子就是自己的來生。每每她把逗逗放在心尖上，她也感覺那個童年裏的她也歡快起來。她意識到，做了母親，不僅僅是養育一個小小的生命，更多是救贖自己。
爸爸掌摑了媽媽，氣勢洶洶地離開了這個家。逗逗卻在這個夜晚甜甜地睡著了，看著女兒粉嘟嘟的小臉，斯曉慧忍不住嘬了一小口，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沒關係，爹混賬，媽還在。
女兒已入甜夢，她又開始新一輪的洶湧澎湃。輕輕關上臥室的台燈，躡手躡腳走出來，隨手帶上門，像往常一樣留好窄窄的門縫，這樣逗逗要是有什麽動靜，她能第一時間聽的見。
都晚上十點半了，她有點六神無主，大腦迷茫，到客廳裏來幹什麽，看到貼在牆上的那麵梳妝鏡，她不由自主走到了鏡子前麵。
好久都沒站到梳妝鏡前，好好照照自己了，人生這麽一個具有代表意義的一天，她是應該記住自己的模樣的。
不是有一句話這樣說的麽，家暴一次，就會有無數次，今天是第一次，記住今天的恥辱和疼痛，才會遠離下一次傷害。
梳妝鏡前出現了一個頭發淩亂的鬼，雙眼腫的像這個月份的平穀大桃，膚色黯淡無光，但一半邊臉卻泛著微微的紅，都半天了，挨打的地方還沒消腫，似乎在指責她這種潑婦。斯曉慧嗤笑了自己一陣子，人家哭是梨花帶雨，她筋疲力盡、渾身帶傷，卻隻配用東施效顰來形容了。
如今的生活已經壓榨的她爆醜了，還好，隻有一個小女孩，還把她當成天仙，為了這份知己之情，她也得勇往直前呀！
斯曉慧撩起寬大的睡袍，宅家的日子已經讓她越來越肥了，晚飯沒吃的她，身材看起來依舊像懷胎四五個月的孕婦。
全職主婦的日子，真是一地狼藉、低處不勝寒。
你已經放棄自我了嗎？此刻斯曉慧的心底升騰出無數聲呐喊。正若有所思的時候，卻一眼瞧見老媽像個鬼一樣，不打一聲招呼進了門。
轉念一想自己親媽本來有鑰匙，還打什麽招呼，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已經發出了信號。是她自己走神太久，根本沒聽見老媽開門的聲音。
“美嗎？”斯母看女兒在照鏡子，直接打出了反問句。
“要你管！大晚上的你又來幹嘛？”斯曉慧沒好氣地回懟母親。她徑自走到電腦前，母上大人一來，又躲不過一場唇槍舌戰了，她還是邊投入戰爭邊上網投投簡曆吧。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男人修家暴、靠娘家得搖號，還是靠自己求永生吧。
斯母一眼看到餐桌上沒怎麽動的飯菜，又在屋裏搜了一遍，沒看到女婿陸大偉，不用說，果然這兩口子又大吵了一架，那不吃氣的陸大偉看來又回他父母那兒了。
斯母關緊臥室的門，開始準備審訊女兒。
斯曉慧從電腦桌前衝過來，又重新打開臥室的門，繼續保持留一條小縫，然後甩給老媽一句：
不就是一個臭媽寶男大半夜跑了，別那麽沒出息，整得跟死了八回親爹媽一樣。
親生母女吵架，再難聽，斯母也沒時間跟閨女計較，她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接著不屈不撓地審問：
是他自己走的，還是你趕他走的。
斯曉慧知道，在親媽這樣的福爾摩斯麵前，撒謊純粹是浪費彼此的餘生，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趕他走的，我要跟他離婚。
斯母開始新一輪的疾言厲色：
我可有言在先，斯曉慧，我告訴你，你前腳領了離婚證，我後腳立馬跟你斷絕母女關係，別想著回來坑人，孩子我以後也不給你帶了。
斯曉慧早聽煩了母親這一套：來，來，你也換個新花樣，除了斷絕母女關係，不給我看孩子，你能不能再說出一個讓我不離婚的理由來。
斯母沉默了一陣子，然後又來了一句：
不要在我住的範圍一百米內租房子，我看到你就膈應，丟人。
“你以為呢，”斯曉慧反唇相譏，“等我離了婚拿到補償款，不要租金我也不選這套破房子。我要帶上逗逗，離你們遠遠的，看到你們我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太卑賤。”
“你卑賤是你自己自作自受，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個醜樣子，你配嫌棄人家陸大偉什麽？！”
“別吵吵了，你可真煩人，你少說兩句能憋死。”斯曉慧已經受夠了母親這種源源不斷的車輪戰，打開招聘網站，她看到了一條讓她無比激動的信息，有一家公司招聘新媒體編輯，向她發出了麵試邀請，最重要離家夠近。
“我明天要去麵試，你幫我帶一下逗逗。”斯曉慧壓住了身體裏對母親的憤怒，用一種平靜又帶著下達命令的口吻。
“你那麽有本事，還用得著別人？”斯母一見女兒有求於她，不禁又來了底氣。“隻要你聽話不離婚，我就是苦死累死，也幫你看孩子。”斯母說著，聲調突然帶著幾絲悲泣。
斯曉慧就見不得老媽那種用可憐巴巴的口氣企圖綁架她的樣子，她氣衝衝離開電腦桌，把親媽一把從沙發上拉起來，然後一直使勁把她推出門去。
斯母被推到門口，瞪著眼睛對女兒接著教訓：
你就這麽作吧造孽，別看孩子現在和你親，長大了也恨你。
在關上門之前，斯曉慧衝著她媽喊了一句：睡你的覺去吧，你以為你沒離過婚，我就不恨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