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造勢
衡暝學劍學了十八年,學詩文隻學了十八個時辰,注定他聽不懂顧遠洲的有感而發。
遠在槐花巷的薑府已經掛起了白幡,年節過後被日子催得顏色灰敗的紅燈籠也被換成了白縐紗糊成的白燈,高掛在薑府門前院裏,夜間亮起來便照得薑府滿目光景慘淡。
薑蘅換上了素白的孝衣,老老實實在芳汀苑待了百日,幾乎沒有出過薑府大門。
如此情形之下,薑蓉就算想找她的麻煩也沒有法子。
而百日之後,宮中卻興起一樁熱鬧事,原來早些年弱不禁風,體質虛寒的容嬪娘娘和七皇子竟然是因為中毒這才深居簡出,如今兩人在薑姑娘的診治下,已然是根治了舊疾,不再像從前一般,動輒便病倒床榻了。
這熱鬧一出來,一下就吸引了玉京城中大多數人的眼光和注意力,所有人都想知道這位醫術高明的薑姑娘,姓的究竟是哪個薑?
畢竟容嬪和七皇子體質虛弱之事傳聞已久,這容嬪素來不爭不搶,礙不著誰的眼,七皇子又年幼無知,無法與宮中諸位皇子王爺抗衡,更別提有太子對這母子倆照拂頗多,按理來說,若是兩人中毒已久,當有太醫絞盡腦汁設法醫治,怎麽會被那位薑小姐搶去了功勞?
真相隻有一個,那便是那位薑小姐的醫術之高明,遠勝過宮中這些有事沒事便要到各宮中去請一回平安脈的太醫們。
想通了這個關節,如何能叫玉京城中眾人不心潮澎湃?能探聽到宮闈之中的熱鬧事,這本就是手段了得之人方才能有的聰明耳目,而從來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惜命。
或者且不說他們自己,人活一世,難免有七情六欲,有了七情六欲,就注定要有掛牽之人,血濃於水的父母子女,恨不能以命相護的愛人,高山流水的知音至交……難以割舍的人太多了。多得一味保命的藥丸,多結識一位有妙手回春之能的神醫,對他們而言,將來若有什麽意外,求醫無門的絕望就能少一分;臨到老了,回望來路時遺憾就能少一分。
如今得知這臥虎藏龍的玉京城裏居然還有這麽一位神醫,諸位達官貴人們自然是使盡了法子想要打聽出來究竟是誰治好了容嬪與七皇子。
“是淮南薑家吧?薑家的老夫人,可是出身杏林世家,能有這等醫術,傳給自己的孫女想來也不出奇?”
“我怎麽覺得像是嶺北薑家,嶺北出大醫,薑家的姑娘能在祖地有什麽奇遇也說不定,你們覺得呢?”
“亦或湘中薑家,他們新進玉京,有什麽本事底牌我們一時不曾察覺也是情理之中……”
眾人越討論越覺得心癢。
畢竟之前容嬪與七皇子的模樣,他們也不是沒看到過……都說宮中風水養人,兩人還是地位尊崇的嬪妃皇子,可偏偏都生就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身形瘦弱,麵相寡淡,說得難聽點,一看就是短命樣。
而最近這幾天他們進宮,卻明顯發現兩位身上的變化,身子豐腴了,麵色也紅潤起來,雙眼有神,明眸皓齒的模樣,與過往大相徑庭。
“行了,我看啊,諸位在這裏說了那麽多,沒一個字說到點上的!有這閑工夫,還不如直接去問問容嬪娘娘,這位娘娘出身低微,是個好相與的。”席間有人如此說道。
這話說的在理,但卻沒人吱聲。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人端起茶盞掩麵笑道:“不過是個郎中,有什麽好問的?”
眾人聞言,紛紛一笑,卻也不戳破說話之人話語裏藏的心思。想來人生於世,大抵如此,雖然生了顆貪生的心,卻羞於承認自己畏死的事實,隻要這刀不懸到眼前,多的是人做出一副坦蕩模樣,好似這世間唯有他們生了傲岸不屈的脊梁。
但是心念一轉,又有人抓住先前說話之人的漏洞:“話雖如此,但世子爺這般說,莫不是知道點什麽細情?”
定是如此!
不然哪來的底氣說他們沒一個字說到點上?
顧珩垂眸,摩挲著繪了寒梅細雪的盞壁:“倒是聽聞了一些細碎言語,不過我也不知道真假,便不說出來了吧,免得屆時消息有誤,耽誤了眾位大人尋人的急切心思。”
他形容矜貴,一向是不屑與俗人為伍,冷眼看世間清濁的尊榮做派,在座的諸人,又都是這玉京城裏,勳貴門中的老油條,自然知道但凡是從這位世子爺口中放出來的消息,不說十分真,可以摻不得半分假,從來對他十分信服,今日當然也不例外,聞言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催促道:
“怎麽能這麽說,您門路寬廣,手眼通天,有您開口,隻有令我們安心的道理,哪裏會耽誤?”
“是啊,還請世子爺發發慈悲,開解開解我們的好奇心吧。”
“說的正是。”
顧珩低聲一笑,茶盞在他掌中轉了一圈,寒梅細雪的精致紋樣落到桌上,與窗外的金風細桂輝映著,他抬眼道:“你們猜遍了淮南嶺北湘中,卻怎麽不猜猜玉京城裏風頭一貫盛行的薑氏阿蘅?”
他冷淡的眼風掃過座中諸人,心下卻覺得諷刺。
時至如今,他竟還是放不下薑蘅,知道她是想要借容嬪之事為自己造勢,他便心甘情願做這塊墊腳石,送她上青雲。有了他從旁佐證,為容嬪與七皇子解毒調養的功勞,就不會再有人懷疑她。
“正巧薑二夫人已經出了百日,諸位大人若是不信,不若趁此機會設宴,探探她的虛實?”
這倒是好主意。
薑二夫人病逝後,薑家已經沉寂了三個月,若是他們這個時候宴請薑大小姐,一來,便算做個人情,二來,自然也可以有借口探一探這位薑大小姐的底,若真是善於岐黃,有仁心妙術,那他們也好趁早與這位小神醫結下交情。
雖然是這麽想,但是眾人自然不可能這般說,不然豈不是顯得他們不相信世子爺的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