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周沏雲
楊幼儀愣了愣,唇邊掛著的笑也凝滯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抿了抿唇:“幾日不見,兄長何至於對幼儀這般生疏。”
楊長風隨著她一道往裏走,語氣清淡:“娘娘入宮之後,榮寵加身,待微臣亦不親近。”
他說到這裏,笑了笑,似乎是覺得說這些沒有意思,開門見山道:“娘娘讓棲月請我過來,想必是有事?”
楊幼儀著急忙慌地先為自己之前的糊塗認了錯,而後才將薑蘅怎麽對她的事情一一說給兄長聽,末了道:
“太子殿下寵她護她,不分青紅皂白便罰我跪了一天,分明……分明受委屈的人是我,皇上卻好像因此厭惡了我,不僅昨日沒來我宮中,還下令命我禁足思過……可是兄長,我,我不明白……”
楊長風眼皮微掀,打量起麵前的幼妹。
入宮幾個月,將她身上獨屬於少女的天真爛漫消磨得一點不剩,她眉眼嫻靜,一言一行中卻充斥著狡詐與算計。
但仍然是愚蠢的。
愚蠢到,楊長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揉了揉眉心:“我以為你早該明白,你鬥不過薑蘅。貿然與她作對,隻能是自取其辱。娘娘,有時候天真和愚蠢,隻有一線之差。”
楊幼儀微哽:“我,我已經知道了,兄長幫我這一回,我以後一定不會輕易招惹她,何況,我也是為了兄長,這才與她過不去,宮外的事我都聽說了,她是什麽身份,居然也敢差使您做事!”
她義憤填膺,臉頰被氣得通紅,看起來真像是一個好妹妹。
隻可惜楊長風早已經看透她,並不為所動,隻覺得好笑。
他問她:“昨天薑蘅和你說了什麽?”
想到薑蘅說的那些話,楊幼儀眼神閃躲,哪裏敢答?她勉強笑了笑:“不過都是些胡言亂語罷了!”
楊長風並不和她多做糾纏,而是問她身邊的棲月:“昨天薑小姐和婕妤娘娘說了什麽?”
他問完,又轉過頭來和楊幼儀道:“你雖然蠢笨,但好歹是楊家的女兒,不會太沉不住氣。以你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在宮中與薑蘅鬧出什麽大動靜。”
“但她既然動手,定然是你先冒犯。可你為什麽冒犯?一定是因為她說了什麽戳中了你的忌諱。”
他仍然是神色淡淡,看著棲月。
他的眼神並不銳利,也沒有什麽攻擊性,但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澄澈清明。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少有人能夠保持緘默。
棲月煞白著臉:“薑小姐罵婕妤娘娘……不忠不孝不悌。”
楊長風微笑著將昨天薑蘅的話複述一遍:“於皇上麵前妄議朝政,搬弄是非,是為不忠;毀楊大人前程,壞乃父籌謀,是為不孝;又口出誑言,汙蔑令姐聲譽,是為不悌。”
“我看她說得很對,幼儀,你一向沒有自知之明,不忠不孝不悌,這三個詞放在你身上,不算辱沒。”
楊幼儀緊鎖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兄長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她深吸一口氣:“您這是什麽意思?她給您灌了什麽**湯?我可是您的親妹妹,她詆毀我,汙蔑我也就罷了,可您居然也信了她的話?什麽搬弄是非,口出誑言,我沒做過!”
她振袖一揮,背過身去,看上去是氣極了,但實則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掩蓋自己的心虛。
楊長風也沒有和她掰扯,他今天之所以進宮,也不是想和她掰扯誰對不起誰這種沒有意義的事,隻是想來做個了斷。
“真也好,假也罷。幼儀,你當知道,我從來沒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聲音溫潤,如春山化雪,和緩而溫柔,“你讓我進宮,是想我幫你?”
楊幼儀轉過身,她咽了口口水,斬釘截鐵:“您必須幫我,您說過,楊家需要一位婕妤,如今您與父親在朝中失勢,隻有我在宮中光景好了,將來才能提攜楊家,才能讓您和父親,再獲重用,讓楊家,重拾榮光。”
楊長風看著她,眼神悲憫:“你從來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當初你在宮中,風光無限,可從來沒有想過楊家需要你,反而我看著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和楊家,和我劃清界限。”
“怎麽如今潦倒落魄了,卻又開始大言不慚地說楊家需要你了?幸好母親已經不在世上,否則若是見著她的女兒這般為人,隻怕是要被你氣得花白了頭發。”
“楊家從來不需要依靠一個後宮女人做什麽。你這般有能耐,想必也不需要楊家幫襯。”
他說罷,負手離開了碧桐宮。
任憑楊幼儀如何挽留哭喊,他也沒有再回頭,隻一個人在朱紅的宮牆下緩步行著。
又是三天過去。
薑蘅總算等到了周沏雲進京的消息。
她讓人直接將他帶到攬翠樓,而後一早便到攬翠樓裏坐著。
依舊是臨窗的位置,樓下車流如織,人群來往,她忽然想起來當初和鄭宴見麵的場景。
也是這麽熱鬧的街頭,年輕的書生眉眼清俊,攔住她的馬車,說想要和她做交易,幫她穩固薑家在玉京的地位,條件是他們成親,做名義上的夫妻,此後他借薑家的名聲行事,為薑家攬勢謀利。
她沒有直接拒絕鄭宴,而是提出了合作。
因為鄭宴看她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種眼神,她在祝懷雪眼裏,顧珩眼裏,甚至偶爾從楊長風眼裏都能看到。
那是少年最誠摯的愛意,卻因為輕卑而無法坦誠開口,隻能假借交易表述一二。
正當她出神之際,雅間的門被推開,進來的男子身著月白長袍,劍眉星目,麵容冷肅。
這是一個和鄭宴全然不同的人,但也有一些相同的地方,譬如他們同是才華橫溢之人,同樣的出身貧寒,同樣的……惺惺相惜。
薑蘅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我是什麽人,為了什麽事找到周公子,想必你心裏已經有了計較。多餘的話我便不多說了,我想知道,周公子心中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