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身份?


  薑蘅覺得自己可沒有做什麽僭越身份的事。


  她垂下眸子,知道這時候順著顧遠洲的話應下來不會出錯,所以也不和他爭辯,軟著嗓音乖覺道了聲是。


  顧遠洲眉心卻皺得更緊了。


  上回把羽箭生生從馬車上拔下來還給他的情景,他還記得分明,這回見麵她卻又這麽乖巧,真是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又揣著什麽壞水。


  但是薑蘅路子太野,顧遠洲雖然識人的功夫到家,卻也總難看透薑蘅在想什麽。他索性略過這一茬,轉了話鋒問她:“林婉兒命人在你的菜裏下了藥,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雖然問句,語氣卻十分篤定。


  探聽到薑蘅出事,顧遠洲當時沒什麽反應,甚至覺得她愚蠢,但後來在宴上,酒酣耳熱之際,顧珩非要拉著他說什麽避役,他卻忽然明白過來。


  薑蘅可不就和避役一樣,會根據形勢轉變自己的行事作風?


  她永遠會選擇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當初他用塗了虎膽草汁的盒子試探她時是這樣,如今在麵對林婉兒命人下藥的手段,也該是這樣。


  她精通藥理,怎麽會識不破林婉兒的算計?


  是他想岔了。


  薑蘅卻宛如聽不懂一般,美目盈盈望著顧遠洲:“殿下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我很好奇,薑蘅,”他說到這裏,衡暝去而複返,附在他耳邊低語,待說完之後,又轉身離去,守在門外。顧遠洲則複又看向薑蘅,“下藥的廚娘已經被找到,藥粉也被她交給了魏院首,魏院首精通藥理,認出那是雀蘭花粉。”


  “然而席上的菜肴裏,卻沒有檢查出來任何東西。薑蘅,你要保她?”


  他從魏院首那裏了解到,雀蘭花粉並不致命,隻不過會讓中毒的人全身上下長滿紅疹,且瘙癢難忍,若是患者無法忍受,動手抓撓,屆時那些撓傷抓痕,可是會留一輩子的。


  倘若薑蘅誤食,不止今天會出醜,說不定她的以後也毀了。


  畢竟富埒陶白,堆金積玉的世家高門,怎麽會甘心娶一個破相毀容的新婦?


  按照薑蘅睚眥必報的心性,麵對林婉兒這樣下作的手段,她該不遺餘力地報複回去才是。


  可是菜肴裏什麽都沒有,如此一來,即便有廚娘的指認,林婉兒也可以推脫說是被她誣陷。


  能做到這一步的,除了薑蘅,不作他想。林婉兒雖然聰慧,但到底年輕,做事難免失了周全,有幾回還是他這個舅舅幫忙遮掩,才不至於讓她得了引火燒身的下場。


  能察覺出菜裏的雀蘭花粉,想辦法解了藥性的,隻有薑蘅。


  他頓了頓,又搖頭:“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今日你暈倒,也是自導自演的結果。你若真有心放過她,便會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薑蘅,我更好奇了,你想做什麽呢,嗯?”


  薑蘅啞然。


  她早知這位年輕的儲君殿下不會是個簡單人物,每回與他對上她也都會提著心思謹慎應對,力求不落下風。


  可她沒想到,不過是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居然就已經將她的局解得七七八八。這份心性,實在讓人不得不為之側目。


  雖然她的局隻是臨時布設,並沒有多精巧就是了。


  至於她想做什麽……薑蘅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上的血玉鐲,目光微閃。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林婉兒見她昏迷,臉上卻沒有出現異樣,自然會趁四下無人拉開她的衣袖檢查,然後看見她手臂內側的胎記,從而明白這些年來,康雪茵是如何利用她的感激之情為自己保駕護航。


  緊緊盯著林婉兒動靜的雲屏也告訴她,康雪茵之前和林婉兒一起離開,但卻沒有和她一起回來,看來,康雪茵算是徹底失去了林婉兒的縱容與保護。


  此後康雪茵在這玉京,可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而她也利用林婉兒的愧疚之心,刷滿了林婉兒的好感進度條。刨除康雪茵的因素,薑蘅對林婉兒的為人處事也是欣賞的,究其根本,她們之間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所以這一次,薑蘅不介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過這些話卻是沒有告訴顧遠洲的必要。


  顧遠洲若是聰明,不用她坦白,有些東西今天之後,他也能察覺出端倪,甚至窺得全貌;若是沒那麽聰明那就更好,她保持沉默,他就永遠不會想到她有那麽多心眼,說不定她也能更好地刷滿他的進度條。


  ——男人麽,想必還是更喜歡蠢笨一點的女人。


  到顧遠洲這個位置,聰明人已經見得太多,說不定蠢笨的人,更能合他心意。畢竟蠢笨有時候也意味著聽話,易於掌控,不會生出太大變數。


  這時候的薑蘅全然忘記了,之前自己是怎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顧遠洲的事情。


  她仰起頭,無辜又天真地看著顧遠洲,纖細的脖頸好像脆弱地一折就會斷掉。


  顧遠洲這麽想著,也就真的這麽做了,他伸出手,掐上薑蘅的脖子,沒有用力,眉眼鋒銳而懶倦,神情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再漂亮的花,被人從枝頭折下來,就喪失了生機。薑蘅,永遠不要像今天這樣,將你的生機露給別人。”


  薑蘅抿著唇,眸子裏不見絲毫慌亂,她甚至將脖頸伸得更長了一些。


  像一截伶仃的花枝。


  顧遠洲覺得她在挑釁。


  他漸漸收攏了五指,滿意地看著薑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慢條斯理開口:“薑蘅,你不會覺得,我脾氣很好吧?”


  他鬆開手,下一瞬,尖銳的物件抵上他的喉間。


  薑蘅起身靠近他身側,在外人眼裏看來,少女嬌小的身軀嵌進男人寬闊的胸膛,仿佛一對鶼鰈情深的愛侶。


  然而隻有薑蘅,不,或許顧遠洲也知道,她挨得這樣近是為了用過分寬大的廣袖遮住她手裏的金簪。


  行刺儲君……到底不是一個小罪名。


  然而即便是這樣,向來不近女色的少年儲君,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一瞬間的愣神。


  “第四次了,太子殿下還不明白,越是美麗嬌豔的花,毒性越烈?”薑蘅在他耳旁輕聲一笑,“想要折花,是不是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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