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子,我們大小姐,就住在這裏了,您若想見她,小人這便著人進去通報,如何?”薑壽海將顧珩帶到芳汀苑門口,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說道。
顧珩卻搖了搖頭,不顧薑壽海如何苦口婆心,負手走了進去。
薑蘅正從花廳裏出來,便見著顧珩,她愣了愣:“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珩方才在門口隻來得及看她一眼,這會兒打了第二個照麵,才看清她臉上的疤痕。
他比薑蘅高出一個頭,可以越過她看清楚她身後花廳裏的陳設布置——新,太新了。
錦繡堆裏長大的少年郎君,人情世故或許還沒來得及通曉,但對富貴錢財,卻怎麽也不會輕忽了去。
誰都知道,金銀玉器,木作瓷件,自然是年份越久越值錢,越能彰顯富貴內涵。
這花廳裏的布置,乍看著好看,但實則,說不準加起來還不如一隻上了年頭的玉壺春瓶貴重。
“你的院子?”顧珩舌尖抵住上齶,問薑蘅。
薑家大小姐,怎麽說,也不該住這樣金玉其外的居所。
薑蘅彎唇笑道:“是二嬸為我安排的,她說之前院子裏的陳設,都太舊了,就給我換了。”
顧珩咂了下舌,終於反應過來薑蘅哪裏不對:她對自己的態度太正常了,正常到,好像他們隻是關係不遠不近的普通朋友。
可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薑蘅總視他為自己的所有物,從小到大,有哪個小姑娘和他多說了一句話,她都要鬧上半天。
但偏偏每回對上他,她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好似對他哪裏都不滿意。
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過。
顧珩試探地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薑蘅盯著他看了好久,清亮的眼神在顧珩麵上逡巡,從他的眉眼,到他英挺的鼻梁,和兩片薄唇。
顧珩被他看得耳根子泛紅。
然後聽見她說:“抱歉,不記得了。”
不是不知道,是不記得了。
顧珩說不上來自己心裏在這一霎是什麽感覺,就好像自己從進門開始,到現在,渾身蓄滿的力,一下被放空了。
“怎……怎麽會?”
“世子哥哥,你還不知道吧,阿蘅姐姐兩年前掉下山崖,不僅被山上尖石劃壞了臉,腦子也摔傻了,什麽都不記得了。你若是有什麽事情,找我就好了。”
接到消息的薑蓉匆匆趕過來,正好接過顧珩的話茬,善解人意地向他解釋薑蘅的事,又當著薑蘅的麵,去拉他的衣袖:
“前兩天聽說王妃抱恙,隻是薑家事情太多,我竟來不及上門拜訪,不知王妃娘娘這幾日休養下來,可好些了?”
一言一行,無不在宣示主權。
然而薑蘅卻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被她這麽看著,顧珩心裏驀地生出一絲心虛,他費勁地將自己的衣袖從薑蓉手裏扯出來,也懶得理會她說了什麽,麵上扯出一抹笑,對薑蘅道:“我與你,自幼便定下婚約,是你名義上的未婚夫。往後你若是有事,便來誠王府尋我。”
薑蘅仰首:“你既說是我的未婚夫,怎麽卻又當著我的麵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我可不稀罕你這樣的未婚夫,有事沒事,也不會去誠王府找你。也希望你識相,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嗯?”
她說完,正好丫鬟也將她要的美人榻抬了出來,放在樹下。
薑蘅一個眼神也不肯再施舍給顧珩,轉身躺在了美人榻上,對著太陽欣賞起自己指甲上新染的蔻丹。
顧珩下意識看向她,入目便是她白皙到幾乎透明的手指,和如玉的指尖上一點鮮紅的豔色。
他咽了咽口水,朝薑蘅走近,來到她麵前:“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薑蘅嬌慵頷首:“勞您記掛,我還沒有到年老力衰的年紀,剛說出口的話,不會這麽快忘記。反倒是您,還請往旁邊稍稍,擋到我曬太陽了。”
顧珩被她氣笑,卻不知道為什麽,腳下真的往旁邊挪了挪,直到看見麵前的一束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到薑蘅臉上,他才放心下來。
“攻略對象顧珩,攻略進度五分之一。”
薑蓉看得眼眶發紅,卻也知道自己不能當著顧珩的麵向薑蘅發難,隻得抿了抿唇,小意溫柔地道:“世子哥哥往日喜歡聽阿蓉彈那首《碧雲黃葉》,阿蓉近日仔細鑽研了琴藝,世子哥哥去宜霜居,阿蓉彈給你聽,好不好?”
顧珩“嘖”了一聲,終於舍得轉過頭看她,然而說出口的話,卻不怎麽留情麵:“我記得你從前,話沒這麽多。”
薑蓉一怔,淚珠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觸及薑蘅帶笑的眉眼,她再也待不下去,轉身跑了出去。
打發了煩人的蒼蠅,顧珩又轉過頭來,想和薑蘅說話:“薑蘅……”
他才將將說了兩個字,就被薑蘅打斷:“有沒有人說過,你也挺聒噪的?”
薑蘅一點麵子不給他留,說完,便起身回了廂房。徒留下顧珩一人站在院子裏,直到薑壽海來請他離開,他才回過神來。
還,挺有趣的。
離開芳汀苑後,他才想起來自己險些把三叔忘了:“薑管家,勞煩你去將……方才和我一道來的那位公子請過來。”
顧遠洲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不必去請,我來了。”
“今日來得匆忙,待下回禮數周全,再去拜訪薑夫人。今日便算了,我們先回去,管家留步,無需遠送。”顧珩又道。
從薑家出去,不等顧遠洲詢問,顧珩便主動道:“三叔,我覺得,退親的事,可以暫緩。”
“哦?”
顧珩想起來自己在薑家所見,歎了口氣:“薑蘅,她在薑家處境不太好,我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提了退親的事,隻怕她會雪上加霜。再者,我覺得她……”
顧及到顧遠洲的身份,餘下的話顧珩不敢再說,唯恐冒犯到他。
顧遠洲麵色微沉:“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便好,不必說這麽多。隻有一點,朝令夕改,非君子所為。”
兩人在槐花巷口分別,顧遠洲回到太子府,衡暝便迎上來,接過他解下來的披風,低聲問道:“您去薑府了?東西……還是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