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進門

  從小花枝巷離開後，尤氏直接乘馬車繞到寧榮後街至薛家拜訪。她思來想去，決定自己先去薛家談一談探個底。


  尤二姐這件醜事，隻怕寧榮二府裏大多數人都心裏有數，隻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沒說出來而已。尤老娘一死，尤家名義上隻剩尤二姐一個孤女，還需守孝三年。這三年裏誰照顧她？難道讓她繼續留在小花枝巷當外室嗎？

  尤氏是絕對不會把尤二姐接回寧國府裏照顧的，她家的惜春大小姐可早就說了，不許尤二姐進寧國府的大門呢！她此次去，若談成了便罷；萬一沒談成，她也必須想法子把尤二姐的問題徹底解決了。


  薛姨媽聽到下人說尤氏來訪，忙迎了出來，道：“珍大奶奶，真是稀客，快快有請。請上座，來人，上茶。”


  尤氏行禮謝過，“冒昧來訪，還請見諒。隻因我有一件急事需和您商議，事關薛家大爺，不知他在不在家？”


  “這個……我家蟠兒出門去了，你有什麽急事，不妨和我先說說看。”


  “也好，那我就直說了。我母親生了重病，恐怕不久於世，她如今最擔心的就是我們二姐的終身大事。老人家苦苦哀求我幫她找個好人家，我便想到了您家。我們二姐隻求一個妾氏之位，您覺得怎麽樣？”


  “這個嘛……”薛姨媽叫尤氏的直言說的臉上發燒，尤二姐和薛蟠是怎麽回事，她同樣心知肚明，“府上的姐兒也曾是官眷，到我家做妾，實在是有些委屈了。何況蟠兒尚未娶妻，要是家中先納了妾，那規矩上……”


  “委不委屈的，隻要我們家裏兩廂情願就好了。我聽說薛大爺已經有了一個小妾，還是擺了酒正式娶進房的，那再多納一房也無妨吧！”


  “要是多納一房賤妾也就罷了，可你家二姐兒是良民出身，還有你們姐妹在一旁扶持，這以後哪裏還有好人家的姑娘敢嫁進我家來？”


  “我家二姐兒為什麽一定要進薛家門，想來您也是知道的。以前我惱她不自尊自愛，不願意理她。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時間不等人，要是……您總不願意二姐兒帶著熱孝進門吧？”尤氏也沒辦法了，隻得扯出寧國府的虎皮嚇人，“還是說，薛家寧可得罪寧國府，也不肯接受二姐進門？”


  “珍大奶奶，你先別急，我們這不是正商量著嘛！這樣吧，等我家那個孽子回來，我就和他商量一下，明日必定給你一個答複，可好？”


  尤氏趁著喝茶的工夫思量了一番，才答道：“那我們一言為定，請您明日務必要給我一個答複。我先把話放在這裏，若是薛家大爺敢負了我家二姐，這筆賬我們也是要算清楚的，告辭了！”


  尤氏這話說的很是不客氣，薛姨媽就算脾氣再好，聽完也不免悶了大大一口氣。強撐著送了客後，她連連喊胸口疼。丫頭們嚇得手足無措，忙把這事稟了寶釵做主。


  寶釵趕來的時候，薛姨媽正連三趕四的打發人出去尋薛蟠回來，屋子裏一個丫頭不見，她忙上前道：“媽，你別急，什麽事都沒您的身子更要緊，要不要先請個大夫來給您瞧瞧？”她估計是哥哥又在外頭惹事了，“珍大奶奶同您說了什麽？”


  薛姨媽見了女兒，怒氣稍平，答道：“我沒事，不用請大夫了，快把你哥找回來要緊。”


  她本不願讓寶釵聽這些烏糟事，偏自己想不出對策又無人可以商量，隻得向寶釵問計：“寶釵，你哥他……唉，這事可叫我怎麽說呢？珍大奶奶說，尤老娘不久於人世，她想把她娘家妹子尤二姐給了你哥做妾，我不想答應又不能拒絕，正為這個為難呢！”


  “原來是這事！”尤二姐住到小花枝巷這件事，尤氏一直不聞不問，薛家才能裝聾作啞。如今尤氏不肯再沉默，也是時候解決了，“她是怎麽說的？可提了什麽要求？”


  “她說，要麽讓尤二姐立刻進門，要麽……就同我們算賬。可那尤二姐過往多少不堪，名節敗壞，便是進門做妾，我也看不上她。可要是拒絕，此番少不得要大大得罪珍大奶奶，甚至得罪寧國府，這卻有些不值得。”


  薛姨媽想起尤氏曾把尤二姐許給賈琛做妾的傳聞，不由更加心虛了三分。薛蟠等於是搶了賈琛的女人，他雖沒說話，心裏卻未必對薛家沒意見。就為了這事，寧國府前些日子有了喜事，她也沒敢湊上前去，“我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哥哥，一件好事也不做，隻會給我惹亂子回來，真是作孽啊！”


  寶釵道：“您說的是。不過呢，這事您還得先問問哥哥的意思。若哥哥堅持要她，我們也隻能先退一步，接受尤二姐進門。若是哥哥不要她了，媽不如和珍大奶奶說，補償一筆銀子給尤二姐，讓她遠嫁。我看珍大奶奶也不甚看重這個妹子，要不然她怎麽直到如今才找上門來？尤老夫人即將離世，她大概是怕尤二姐失了依靠要去寧國府投靠，這才不得不替她找個歸宿。至於這個歸宿在哪裏，想來她也不甚在意。”


  “如此說來，就算尤二姐進了我們家，珍大奶奶也不會替她撐腰了？”


  “我覺得不會。您看，尤三姐自打進了鳳姐的院子，被圈在那個小偏院裏坐牢似的，受了多少欺負打壓，珍大奶奶可曾替她說過一句話？尤二姐比尤三姐更加上不得台麵，她隱瞞還來不及，不會把事兒往大裏鬧的。這事拖不得，等問清哥哥的意思，媽媽就快去和珍大奶奶商議，越快解決越好。”


  “好，我知道了。唉！多虧了有你在我身邊，有了事也能和你商量著來。你哥哥啊……也不知他跑哪裏去了，日日不著家。就快過年了，也不知榮國府能還我們多少銀子。這一年下來，咱家鋪子裏的流水都快抽幹了，這樣下去，鋪子裏無錢備貨，還怎麽開門做生意？”


  “事已至此，後悔無益。榮國府怕是沒那麽快還錢，撐不下去的鋪子，該關就關吧……”薛家這一年來，為榮國府新建的省親別墅不知供了多少貨色，貨款卻沒見過。寶釵不是沒勸過母親和兄長要適可而止，可薛蟠硬要打腫臉充胖子，薛姨媽也有自己的盤算，以至於事態發展到將大半個薛家都搭了進去。如今，薛家再無轉圜餘地，□□國府怎麽還不來提親呢？


  “媽，那件大事……”


  “放心，我的兒，你姨媽早和我說定了，正月十五娘娘歸家省親，她要趁此機會見你一麵，然後給你和寶玉——賜、婚！哎！一想到你能得此榮耀，風光大嫁，我才覺得這日子還有些盼頭。那新修的園子，將來娘娘必定是要留給寶玉的，也就是你的家產，現在咱家多花點錢，媽沒什麽舍不得。我算過了，墊進去的貨款加上我給你姨媽的五萬兩，我們總共填進去大約五十萬兩，隻要你姨媽能還回來一半就行，另一半就算作你的嫁妝。”


  寶釵嬌聲喊了一聲“媽”，便說不下去了。她心中有喜亦有憂，薛姨媽心裏卻極為高興，“我們費心籌謀數年，寄人籬下討好賈老太太和你姨媽，日子過得何嚐容易了？如今可算要達成所願了，寶釵，你馬上出閣了，高興不高興？”


  寶釵紅了臉低頭不語。榮國府權勢日盛，她自然願意嫁入這樣的夫家，好扶持兄長反哺薛家。可是……寶玉眼裏心裏的人，卻另有其人。


  她該怎麽辦？

  ***

  薛蟠不情不願的被下人從酒館的請回家來，剛下馬車就被賈璉碰了個正著。


  “蟠兄弟，哥哥請你喝酒去。”賈璉把下人都趕遠了，才道：“我偶然得了兩瓶上好的西洋葡萄酒，誰也舍不得給，隻想到了蟠兄弟你。我們馬上去小花枝巷，治上一桌好菜下酒，如何？”


  “璉二哥好！不巧了，我母親正找我有事呢，我今日怕是出不去了。


  “哦？什麽事？”


  “這個……告訴璉二哥也無妨。我聽下人說，珍大嫂子找上門來，和我媽鬧了一場，十有八九就是小花枝巷的事。二姐的媽病的快死了，她說一個人住外頭害怕，想進門來。肯定是她求了珍大嫂子，這不就……真是煩人！”


  “原來是這事。這女人啊！能進門的，怎麽會甘心當外室？她想進門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她這一進門，你以後就少了一個放鬆玩樂的安樂窩。在姨媽眼皮子底下喝酒，我可不來。”


  “哎呀呀……！好哥哥，你別這麽絕情啊！家裏喝酒不自在，我們去酒館就是了。”


  “嘖！酒館魚龍混雜的，哪有小花枝巷好。我看，不如這樣，你家在京裏不是另有房產嗎？你可以收拾一處出來，把尤家二姐安置過去。如此一來，尤二姐也算進了你薛家門，咱們也有了喝酒的地方，豈不兩全其美？”


  “啊！璉二哥到底聰明，這個主意高啊！我看就這麽辦。”


  “那好，我今日就先回去了。那兩瓶葡萄酒我留著，到時候咱們一起到你的新宅再喝。”


  “行！哥哥慢走。”


  薛蟠進門找到薛姨媽，將賈璉的主意一一說了，薛姨媽思量了片刻，很快就應了。次日她找到尤氏相商，兩人也是一拍即合。不過半日工夫，尤二姐就被一頂粉色小轎抬到薛家一處冷宅裏，薛姨媽過去那宅子裏受了尤二姐一杯茶，這納妾的程序就算走完了。


  尤老娘愈發病重，請來的大夫都搖了頭，尤氏隻得和尤三姐一起將她送回尤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