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最是古董留不住
“您知道這是為什麽嗎?”雖說不在意薑老爺子狀態如何,但薑江到底也是關心自己親爺爺的。在確定對方好奇心已經被調起不會輕易吐血嗝屁後,他才輕輕放開手,隨後讓地上小蛇給自己搬了把椅子坐著:
“如果您還願意把我當成親孫子,那就請您好好聽我說的話,別在砸我的地板了好嗎?”這地板是樟木的,很貴很可惜。
“哼,你都說道這份上了,難道我還能爬起來堵你的嘴不成?”強忍被氣到爆炸的不適感撐在椅子上坐直,薑老爺子又泄憤似的抬手懟了地板最後一下,接著才低下頭,翻起他昏黃的眼珠子:“你說說看吧。”
“作為薑家繼承人居然親口詛咒自己的家族,甚至於詛咒家族存在的背景,我倒真想看看你最後能說出個什麽理由。”就算是已經被自己親孫子製住了,老爺子也架勢不倒,牢牢握緊手中拐杖,像握住他死死掌控了幾十年的家族權柄一般。
盡管這“權柄”如今也隻剩個空架子而已,他還是要緊緊攥著不願認命撒開。
眼見老爺子早早擺出油鹽不進的防禦姿勢,薑江反而鬆口氣:態度頑固點不成問題,隻要還願意聽人說話就好。
畢竟有時候就算再頑固,也總得在現實麵前低頭不是?瞥一眼旁邊四個還跪著的跟班,他眼睛一眯,計上心來:
“誒,地上那四個跪著的,你們覺得,這樣跪我很舒服麽?”軟綿綿一句話,被這人說得是極盡諷刺,讓人聽了就忍不住冒火;然冷不防被人這麽一問,又還是被壓著起不了身來,地上四人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到底是照實回應給自己找回點臉麵,還是老實服軟,給這小輩踩上一頭呢?四大金剛臉皮貼地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皮子都快磨出花了也沒人敢出聲正麵應答。他們這種慫得要死又想撐麵子的態度,正是薑江所期望的。
“不說也沒關係,我都懂。”輕輕一笑,他故意提高聲調:“要你們真心實意跪我這麽個小輩,你們當然是不願意的;但又因為你們還得靠著薑家生活,還被家規管束著,所以才不得不對我低頭,是不是?”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在這樣繼續留在薑家,你們兒孫後代會變成什麽樣?”說著還停頓一下,好讓在場所有人聽清楚自己的意思:“現在跪我的是你們,等到將來,要跪的就是你們的兒子、孫子了;”
“且還不一定跪我,而是要跪我的孩子,薑家的下一個繼承人,一直跪到死為止。隻要你們還在薑家,你們這些做狗腿的就永遠低主人家一頭,而且一世低頭,萬世低頭!”
“這種永不見天日的場景,你們還願意忍多久?你們的孩子呢?”
這世上或許有人願意為了生活而出賣自己,然要他們出賣自己子孫後代,未免太過分。果然,在聽了薑江一番嘲諷後,縱然是忠心薑家已久的四大金剛,也不由生出退卻之意:
自己現在跪著是迫不得已,就為在薑家混口飯吃;可要繼續再呆這兒,一直等到自己後代也變成人家家奴,這代價未免太重!
“老家主,我們信服你的威嚴所以留在這兒給你做牛做馬,但你要想讓我們從此淪為薑家的仆人,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在這幹活無非就是為了錢,就算辭了也沒什麽,反正錢也賺夠了!咬著牙,四個跟班中有人受不了這侮辱當場就要辭職:
“我們還能留在這兒陪你遵守什麽家規,但你別想在我家孩子身上來這一套!我們在這兒吃苦就是為了不讓我們下一代也受這種苦!”出賣自尊有一代就夠了,要是再延續下去,那還有什麽意思?
也別給我提什麽忠心不忠心的,醒醒吧,大清早就亡了!
薑江這一回合下來,不僅成功把幾個跟班勸得動了辭職的念想,更是扯出一個關乎薑家存亡的大問題:
“爺爺您看,現在已經是開明時代了,薑家以前那些仆從總有一天都得走的,這大勢所趨誰也攔不了;”指指腳下那四個蠕動的男人,薑江臉上笑意更深:“而幾大世家本就人丁稀薄,如果這些外姓的一走,旁支的再一散,一個家族還能剩下多少人?”
“到時候那麽一點點的人湊一起,再練點剪紙折損幾個,你認為一個世家還能被稱作‘世家’嗎?”到時候別半道斷了香火就好。
與其等到事情發展至那一步,從現在開始放棄舊俗,重拾親情振興家族它不香麽?看著自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爺爺,薑江隻眨著一雙水杏眼,也不畫蛇添足多說什麽。
畢竟是當家主多年的人了,也許會被家裏的一時興旺迷了眼,但其內部的問題這人應比誰都清楚。
沒錯,封建大家族的老一套確實不能套用到現在的世家頭上,這點薑老爺子也明白:那賣身契都廢除好些年,再不是用錢財就能買到家仆的時代;而那些外姓一少,就算加上分支,薑家統共也沒多少人。
這麽一點點成員,還想要堅持把異術傳承下去,的確不大可能。
可要讓傳承幾百年的老規矩斷在自己手上,老爺子怎麽想也於心不忍:“你說的這都是薑家的事,我承認;”摸一把花白的胡子,他淡淡道:“但這和剪紙又有什麽關係?”
“剪紙是剪紙,世家是世家;就算最後這世上沒有我們世家存在了,剪紙還得傳下去,不然我無顏麵對列祖列宗!”他說得懇切,然握著拐杖的手卻不自覺抽搐一下,仿佛拿不太穩。
不不不,爺爺您還沒想清楚嗎?看薑老爺子還嘴硬,薑江隻能給他一個“我很抱歉”的眼神,接著放大招:“‘剪紙’這東西要滅絕,其實和世家關係不大,並且它的滅亡是鐵板釘釘的;”
“您有沒有發現,關於‘剪紙’的傳承,其實一直都有很大問題?”單手托腮,他微微一歎氣:“有‘吸取大量靈氣’這個特點的剪紙本就不利於傳承,更別說世家為了強行留住異術,而采用的‘隔代教授’;”
“這說白了,不就是傳承的斷代嗎?”說著這人在桌上用茶水畫了個圈:“世家的規矩從來如此,一旦某個家族沒有傳承人,那它就不得不並入其他家族;也就是說,到最後世家數量會越來越少,直至總匯成唯一一個;”
“而就是這唯一一個,要是在傳承的時候再出問題,那麽剪紙不就完全斷了嗎?打個比方,好比你做爺爺的沒能把我教授成剪紙人就駕鶴西去了,留下個半懂不懂的我和啥也不會的我爸,那薑家豈不是就玩完了嗎?”
“既然最後總是要玩完的,那就讓它直接斷在我們這裏,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麵對親孫子聲情並茂的解釋,薑老爺子其實心裏已經有了結論,然他就是舍不得:“就算最後剪紙不得不走到那一步,可是、可是那不是還沒到嗎?”
“在沒完全融合之前,你怎麽就能提前給它判了死刑?”說完,這人又是一通捶胸頓足。像這樣已經快到九十高齡又依舊掌控大權的老人家,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舊事物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
仿佛隻要他還活一天,這世界就該是原來的樣子,永遠保留在他最輝煌、最年輕的時候。
可惜,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他們的挽留而停止轉動。一挑眉毛,薑江再度開口,對土埋脖子的爺爺進行無情嘲諷:“相信我,‘剪紙’這種東西,的確已經走到滅絕的這一步。”
“這並不是它的自然發展,要讓它最終滅亡還得等太久,我們沒那麽多時間;”這人一揮手,笑中帶上一絲冷意:“它會毀在我們這一代,是我們所有人,所有新一代共同的選擇。”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無法再像我們的爺爺一樣,殘忍的拆散親生孩子的家庭,再把親孫子強行搶過來。”正是因為我們都經曆過這種切膚之痛,而又看到過真正的自由,因此我們將再不能忍受那種被命運操縱的痛苦。
“你說隻要你還活一天,就一定會讓剪紙傳承下去,這點我不多評論;”麵前老爺子臉上已經出現驚怒交加的神情,而薑江卻像沒看到一般,繼續道:“隻是你有決心,我也有;”
“我的決心就是,隻要我還活著一天,就絕不會讓我的後代走上我的老路!就算我以後有了孩子,孩子又生了孫子,我也不會把人搶過來,逼他學什麽剪紙。”說話間,他嘴角裂開一個惡質的弧度:“這一點,就算是您也無法阻止。”
“因為‘剪紙’本就是隔代傳承的,隻要我放棄傳承,那麽這玩意兒就得中斷;並且就算您現在再想找什麽新繼承人,或是再想培養下一代,也已經晚了。”
“畢竟人一輩子最多一百來歲,您又還有多少時間剩餘?”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麵,此時薑江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完美的繼承人:驕傲、冷漠而無情:“承認吧,您已經看不到下一代施術者的誕生了;”
“已經老去的你們,終將被我們取代;就像是曾經適合‘異術’傳承的封建社會,已經被自由文明代替一般。”沒有人能留住那些老古董,時間總會帶走一切。
“這樣,您懂了嗎?”椅子上,拄著拐杖的薑老爺子在事實麵前也隻能低頭,原本強行撐起的氣勢也狠狠一頹;而他對麵,新生的大宗師也終於露出他雪亮的獠牙:“支持我離開薑家的底氣從來都不是什麽‘自由’或是‘叛逆心理’;”
“真正讓我有恃無恐的,是對家族財產,以及異術傳承的絕對掌控。”半倚在桌上,薑江笑得依舊像個純潔無瑕的小天使:“現在,爺爺,以你薑家老家主的身份,我能和你談談以後的計劃嗎?”
“就算保不了‘剪紙術’,薑家那麽大個家族至少還是得保的,你說是吧?”半張著嘴,他兩顆小虎牙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