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即使不情願，但在室友齊心協力軟磨硬泡之下，薑江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們仨“一起去看自己‘弟弟’”的要求。三天後的第一個下午，待他先去探路後，剩餘三人便興致勃勃跟著他發過來的定位，找到了那所中學。
不過地點是找著了，帶隊人又在哪兒呢？等到指定地點後，紀南星三個順著學校大門徘徊一圈後，就是找不見薑江本人在哪兒；莫非是先找到門路進去了？撓撓頭頂，紀南星正想著要不再給人打個電話聯絡聯絡，就見不遠處小公園的綠化帶旁似乎有什麽東西精光一閃。
我去，不會吧？心裏咯噔一下，他帶著剩下倆人緩緩接近那叢可疑的“草包”，果然從“草包”中央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薑江就躲在那地方，揣著小剪刀，身披吉利服，一瞬不瞬盯著一邊的校門口眼也不眨。
“你躲在這裏，是想玩草叢刺殺？”實在看不下去了，紀南星搖搖頭，徑直走上前去將那個“草包”一把拽起：“你是來看你‘弟弟’的，又不是見什麽仇人，幹嘛這麽緊張？”
“還弄得一身迷彩啊你，嗯？你費那麽大勁兒剪出這麽一身不麻煩嗎？”待其站起身後，他也不多廢話，直接三兩下就把人一身偽裝先扯了，好露出那個呆呆愣愣的小臉來；“你是傻的嗎？”拍拍那張雪似的小臉，紀南星痛心疾首：“你在學校明明很聰明的；”
“為什麽一提到家裏人，你就變成這樣子？”
“我……”我不過是想偷看那個孩子又盡量不被他發現而已，這也算傻麽？立在原地，薑江嘴唇一張一合的似乎想為自己辯解，然看看麵前三個滿臉寫了“心疼無奈”四字的室友們，再看看自己剛被扯掉的笨重“吉利服”，到嘴邊的話又說不出來了。
出於某種心虛愧疚，他褪掉那身偽裝後，便乖乖跟著室友們浩浩蕩蕩穿過馬路，又穩穩在馬路對麵的肯德基二樓找了個位置坐下，正正對著校門口。
知道這時，他才發現除了“變成一堆草躲在校門附近偷窺”之外，還有簡單得多的方法，可以讓他既看到那孩子，又不驚擾到對方。
可當時自己為什麽就鑽了那個“做偽裝”的死胡同呢？關於這一點，這人自己也不明白。
“行了，就坐著兒，這兒什麽都能看到。”見他低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紀南星還以為是自己拎人起來的手段太過粗暴，這會兒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了：“誒呀你也別怪我，我是看你當時那個小心翼翼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不就是想看看‘弟弟’麽？有必要把自己放得那麽卑微？要知道，你還是得隨時麵對‘鬥紙’的，就是在學校都從沒那麽小心過！”揉皺手裏的紙巾，這個大男孩顯得有些孩子氣的憤憤不平：“我就不信了，你那麽優秀一個人，憑什麽為了見個親兄弟就搞成這樣……”
在他懷著一腔不滿碎碎念時，豆莢眼鏡一閃，突然站起來就是一句：“我看到‘弟弟’了！”
“哪兒呢哪兒呢？”聽到這話，紀南星也顧不得再糾結什麽，直接越過身邊人就趴上玻璃：“誒，是那個走在校門中間，校服半開的那個嗎？”
“哎呀那個確實像誒！”死死盯住對麵某下課回家的初中生，三個好看熱鬧的青年開始對其評頭論足：“我覺得眉毛地方很像！”“不對，你要看眼睛，眼睛那附近才一模一樣。”“不對，要整個臉型去看，他和他哥哥一樣都是尖下巴。”……
然熱鬧不過半分鍾，這仨激烈討論的聲音就逐漸小下去了，原因無他：那個“弟弟”和他哥相似的地方統共也就臉上那麽一點，全拿出來說一遍後，也再找不出什麽有新意的了。
沒辦法，薑江和他弟，是真的沒什麽共同點啊！小心瞥一眼身邊還歪頭凝視遠方的紙美人，三個圍觀者由衷感受到這人的誇大其詞：這人和那個初中生，其實根本就沒什麽關係吧？
同他那成了仙的哥哥一比，那個弟弟實在太普通，普通到根本沒什麽值得說到的點：普通的身高，失去仙氣的長相以及臉上的青春痘，都讓這個原本就普通的小男孩看著更不起眼；而那個嘻嘻哈哈的樣子和略胖的腰身更是讓他泯然眾人。
總得來說，也就隻有端正清俊的五官能加點分了。輕歎一氣，紀南星默默想著：不過，要是底下那小胖子能瘦下來，說不定能趕上他哥一半……
等等，“瘦”下來？靈光一現，紀南星似乎想通了什麽。他小心轉頭看一眼身邊人纖弱的手腕，再看看與之相對的，那個結實的小胖子，終於明白了：
薑江之所以覺得自己同對方“相似”，並不是指真正意義上的“樣貌相仿”，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期待所帶來的幻想；
於他而言，下麵幸福又健康的小胖子，就是他終其一生所向往的模樣。
想通這點後，紀南星悄悄偏過頭去，心中浮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感慨；而在同一時間，胖胖及豆莢兩個也瞬間想明白了，當初薑江為什麽要弄那麽一身“吉利服”：
“你是想，更加近距離的看看那個孩子，是嗎？”隔著張桌子不方便動手，胖胖隻能用溫柔的聲音，盡可能減輕給對麵人帶來的刺激：“所以你廢了那麽大功夫，才親自剪了那麽一身衣服；其實你隻想好好看他一眼；”
“你還是對那孩子有好感的。”替對方開頭的怪異行為做了總結後，他又忍不住問：“不過，為什麽你不能光明正大走過去？”
“你是害怕看到他正享受著你曾經失去的幸福嗎？還是說你害怕自己的嫉妒心會失控？”明明是得罪人的直白話，不知為什麽，從胖胖嘴裏說出就特別讓人安心；托他這一神奇力量的福，對於這個問題，薑江既沒有躲閃，也沒有回避：
“或許我會嫉妒那個孩子，會因為從他身上看到我失去的人生而傷心，會對命運不公產生委屈，但是，我覺得我並不恨他。”轉過頭來，薑江望著身邊三個似在擔憂的室友，輕輕一笑：“因為他什麽壞事都沒做；”
“他隻是在我離開後，安撫了我的父母，平息了爺爺與爸爸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讓我原本的命運有了個新載體而已。所以我不能怨他。”低下頭，他的笑容有點淒涼：“但是，我還是不能靠近他；”
“你們都隻看到他的臉，沒人注意過他的手嗎？”指指玻璃下麵，這人解釋道：“或許他的確有那麽一點點胖，但是那雙手，依舊是白玉無瑕的。”
“和我一樣，他也有一雙天生為了‘剪紙’而生的手。”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再貿然接近他，你們知道會發生什麽嗎？”抿一下嘴，薑江神色凝重：“爺爺會毫不猶豫，再把他也從父母身邊搶走。因為他的存在，使我產生了動搖；”
“如果我不能做個完美繼承人的話，我的弟弟一定會淪為我的‘替身’！家族可能會放過我，但絕不會再放過他；我曾經所受過的所有苦，都會在他身上重現一次，並且其程度隻會比當年更可怕；”
“到那時候，我的自由不自由，已經不重要了。”眨眨眼，他不願再說下去。
那種家族內部分崩離析，父子之間反目成仇的場景，他不願再見第二次。
“曾經的我被迫成為‘繼承人’是因為沒得選，而現在，我也隻能選擇離親人遠一點，好讓他不至於被卷進來。”抬起頭，他再次笑了：
“現在我終於有選擇了，所以我想要做個好人。”哪怕代價是一輩子的孤獨。
對於這個結果，紀南星三人都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能盡自己所能，輕輕揉一把這個“好人”的頭發。他們不能理解薑家如此殘忍的行事方式到底是為什麽，也不明白這種家規究竟有多嚴苛，為什麽不能抗拒。
隻是在今天，三人都從“薑江”這個繼承人身上，感知到了命運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