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土腥味
“你好像有心事?”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攔住了盧福的去路。
身為世代為盧氏效勞的忠仆,盧福在府外自然是有一座獨立的宅院的,雖說距盧氏老宅有些遠,但每日走上幾步,總歸是有好處,所以,在回家的必經之路上遇見主人,真的是毫不稀奇。
隻不過……這個主人的風範氣度,與祖輩中口口相傳的完全不同。
“吾本姓花,隨主姓,乃稷下學宮守門人花氏門下走狗,千年效勞,忠肝義膽。曆代的花氏子弟,無不風度翩翩,儀表堂堂,文能定國,武能安邦,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盧福這樣回憶著先祖代代流傳下來的話,一邊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有些牙疼。
路邊有些昏暗,但依稀能看到一個錦衣男子蹲在那裏——不錯,是蹲,毫無形象地蹲,不僅蹲著,那人的嘴裏,似乎還叼著一根毛茸茸的草杆,毫無形象地咀嚼著。他將雙手枕在腦後,還算幹淨的俊臉上寫滿了浪蕩不羈,潔白的衣衫隨意地墊在屁股下麵,沾染了泥土而毫不自知,頭顱高高昂起,望著夜空,渾然一個裝模作樣的浪蕩子——相比前幾日的第一次會麵,這個主人是愈發地放飛自我了,若不是他能一語道出自己世代傳下來的隱疾,怕是盧福當時就直接報官了。
“老奴哪裏有甚麽心事,隻是數日不見主人,心中甚是想念。”
盧福朝抬腳那人挪了過去,將自己的身軀與那人一樣,也隱藏在黑暗裏。
那人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盧福,哼道:“沒人能騙得了我花臘八,說罷,你是不是……餓了?”
盧福被這猝不及防的話差點閃了老腰,愣了片刻,笑道:“還是瞞不住主人。”
“餓了就早些回去罷。這盧氏也真是的,竟然不管飯,真特奶奶的不要臉啊。”
話一出口,花臘八有些驚呆——他居然能如此流暢沒有任何阻滯地罵出髒話,看來果然是近墨者黑。
憤憤地咒罵了那人一聲,在盧福愕然的眼神中,花臘八決定重新拾起丟掉已久的貴族風範,將草杆驟然吐掉,又噌地站了起來,細心地將衣擺上的泥土拂去,俊臉上浮現出看似高貴的笑容。
“盧氏老宅方才甚是熱鬧,出了何事?”
盧福一點也不好奇這位的能耐,忙將前因後果細細地講了一遍。
“草……咳咳!”
口頭禪脫口而出,花臘八忙改了口,臉上浮現出震驚之色:“逼祖篡父,盧靖英他是瘋了麽?”
“四郎雖貴為嫡孫,但向來為家主……”
聽到這個稱呼,花臘八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盧福忙改口道:“為盧弘濟和盧拯不喜,縱然盧靖宇無能昏聵,盧靖英卻也隻能躲在背後為之籌劃,輕易不能以才華示人,久而久之,自然心生怨懟。眼下盧氏嫡孫在世且康健者,唯剩他一人而已,盧弘濟又不能輕易地改弦易張撤掉盧拯扶植其它兒子,為了不禍起蕭牆,隻能將盧靖英任命為下一代家主。”
“狠啊,狠辣啊,這家夥,倒是同……如出一轍。”
花臘八連連感歎,過了片刻,突然又道:“你小子啊,有對手嘍!”
目光看向遙遠的西南,不厚道地笑了。
“主人說的是……”
“與你無關。東西取了麽?”
“不負厚望。”
盧福將懷裏手書之類的物事遞了過去,特意抽出了一張:“這一張,乃盧靖英所書,老奴想著興許對主人有用,便一同取來了。”
“極好。”
花臘八將這些紙疊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懷裏,拍手道:“娘的,終於可以回長安了……唉,老子又說髒話了,害人不淺的小子啊!”
揮了揮手,便要踏著月色離去,不曾想卻聽到身後傳來盧福期期艾艾的聲音:“主人,解藥……”
“哪有甚麽毒藥能一代一代地傳下來的?那是本少爺的先祖忽悠你之先祖罷了……”
花臘八懶洋洋地回了一句,腳步愈走愈快,想到飛奔到長安的心愈發地急迫——不知怎地,向來飄泊江湖浪跡四海的他,竟然覺得,那個地方,是他的家。
冷不防,卻聽身後傳來噗通聲響,緊接著,盧福壓抑的哀求響起。
“主人,先前您讓老奴代為取盧弘濟手書時,可是親口答應的……求求您,看在老奴世代為花氏效忠的份上,可憐可憐老奴……不,老奴不要解藥,可盧收,他年紀還小啊!”
花臘八無奈地轉過身去,見盧福以頭杵地,低低哀泣,身軀顫抖得厲害,不一會兒的功夫,地麵已然濕了。
花臘八撓了撓頭,皺眉道:“你這老東西,怎地就不信呢?本少爺說了你沒中毒,那就是沒中毒!你想想,你家先祖,有哪個是毒發身亡的?”
“……”
盧福抬起頭來,認真想了半晌:“好像,還真沒有……隻有阿耶是年老體衰又貪吃,這才……”
花臘八笑了,攤手道:“看罷……好了,回去罷!”
“主人,求您賜下解藥!”
“……”
花臘八握緊了拳頭,眼神不善地盯著盧福。
“盧收,他隻是個孩子,老奴不欲他像曆代先祖一樣,每日活得戰戰兢兢,生怕……”
盧福哭得很傷心,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令人聞之落淚。
“某一日,那個人問本少爺,該怎樣才能減少煩惱呢?”
花臘八忽地來了這麽一句,盧福不明所以,呆呆地抬起頭。
“那就是不要和愚蠢的人發生爭執……”
盧福覺得受到了羞辱,漲紅了老臉辯解道:“老奴不愚蠢……”
“對對對,你一點都不愚蠢,你狠精明!”
趁盧福沒注意,花臘八眼疾手快地從土牆上摳了一坨土疙瘩,稍一用勁,土疙瘩變成了碎末。
“精明的你,本少爺著實欺騙不了,拿去罷!”
“謝主人!謝主人!”
盧福歡天喜地地接過了土渣,看了半晌,抬起頭來:“主人,這怎麽服用?是衝水還是……”
“口服便可!”
盧福大喜,本待一口氣全部吞進嘴裏,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劃出一半,這才將剩下的一半吞了進去。
“啊……嗝!”
花臘八看得牙很疼。
“這解藥……怎麽一股子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