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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恣意長安的浪蕩子

  聽聞堂堂帝王竟紆尊降貴親自去逮臣子,桑遷不喜反怒,埋在長袖裏的老臉冷了幾分,待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抬起頭來,臉色難看至極,眼神陰鷙,重重地哼了一聲。


  “嚴懲是假,姑息是真!胡兒啊胡兒,十年的教養之恩,竟比不上不知哪裏來的野小子!很好,很好!”


  ……


  夜色頗濃,涼風習習,李二摒棄左右,怒氣衝衝地朝甘露殿走去,虎虎生風。待走到一處陰影下時,卻忽地停下了腳步,雙手攏在衣袖裏,臉上的怒意不知何時早已消散,目光投進深邃的星空裏,發出一聲幽幽歎息,看起來頗為傷神。


  “二郎何須如此?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人終究是會變的。”


  劉桀的身影從黑暗裏緩緩踱出,臉上冷意無限,看向李二的目光裏卻輕柔和煦:“去歲,桑遷最寵溺的小兒子因爭風吃醋鬧出了人命,被魏征在朝堂之上彈劾,陛下雖有意輕饒,無奈初登大寶,最後隻得順從民意,將之繩之於法。桑遷常以忠厚長者自居,為人卻最是心胸狹窄,如此觀之,他與盧弘濟沆瀣一氣已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了。”


  “大伴所言,朕又何嚐不知?”


  李二眉宇間更添幾分愁緒,苦笑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誠如亞聖、戴聖一語成箴,朕果真成了孤家寡人。”


  “古來成大事者,何人曾有兒女姿態?二郎,莫要著相!”


  李二一時有些沉默,低下頭,一道影子就靜靜地躺在腳下,隨風吹過,有樹影闌珊而動,影子卻如雕塑,巋然不移。


  “也罷,朕……必然要做個孤家寡人的!”


  李二爽朗的笑聲遠遠傳揚開來,叉腰顧盼自雄片刻,複又大踏步向前走去。劉桀輕巧的腳步聲寸步不離,黑暗裏,夜色湧動,無數暗衛悄然退去。


  “觀音婢,那小子人呢?”


  踏進甘露殿,卻隻見長孫慵懶地躺在床榻之上,唇角洋溢著滿足的笑意,放眼望去,卻沒見其餘人影。


  長孫正待起身,卻被三步跨作兩步的李二輕輕攬著香肩,便順勢靠在李二寬厚的胸膛上,輕笑道:“二哥可是來晚啦,臣妾已責罰於方言。”


  鳳眸之中,一道狡黠一閃而逝。


  李二怔了片刻,苦笑道:“就知道你向著那小子。不過茲事體大,桑公又在兩儀殿哭訴,無論如何,朕且得給他一個交代——長安城不少人遭了這混小子的殃,如今輪到了桑公,再此以往,怕是下一個倒黴的,就是朕的那些親戚們了。”


  長孫掩唇輕笑道:“臣妾聽聞,方言還欲嫁禍於衝兒與侯傑……”


  “無非是小輩間的玩笑罷了。若不是那小子不慎丟下一具烙了方山侯府印記的湯匙,此時便要輪到輔機焦頭爛額了。”


  饒是方言向來是個膽大包天的,卻也沒想到,自以為的滔天大禍,在這對夫妻看來竟連明日早飯吃甚麽都比不上……


  夫妻二人溫存了片刻,長孫忽地抬起臻首,紅唇間輕歎出聲:“以臣妾觀之,方言待事以忠,待人以仁,以義取利,以勇精進,二哥,人常雲,三歲看老,您……”


  李二低頭看去,見愛妻欲言又止,柳眉輕蹙,滿腹心事重重,不免有些憐惜,沉默片刻,歎道:“桑公當年也是一位濟世為懷的大儒,如今為了一己私利,卻也難以逃脫桎梏。”


  長孫的嬌軀微微僵硬,眼神黯淡著將臻首埋得更低。


  甘露殿裏一時有些靜寂,李二輕笑道:“為了這小子,你也不知與朕爭辯過多少次了。”


  長孫濃重的鼻音自胸前傳來:“臣妾若是懷疑自己的眼光,當初便怎會與你結了連理?”


  “你是朕的,誰也搶不走!”


  李二豪氣幹雲地大笑不已。


  “那小子人呢?”


  長孫美目流轉,紅唇偷掩:“去了父皇那裏。”


  “……”


  李二怔了片刻,有些氣惱:“這小子是捉住了朕的軟肋!先是來討好你,又去尋了父皇,可真是萬無一失!”


  “二哥,您的軟肋可不是這兩個!”


  長孫精致的柳眉宛如彎月,鳳眸微眯:“您將土豆炒來吃的事,方言也已經知道了。”


  “……”


  李二怒道:“混賬!”


  長孫輕笑道:“您莫怪承乾,那小子精明地跟猴兒一樣,遲早能猜得出來。”


  “這倒也是。”


  李二吐槽了一句,想起桑遷還在宮中賴著不走,揉著眉心苦惱道:“觀音婢,你且先休憩罷,朕去父皇那裏看看。”


  當看到方言為李淵準備的玩物之後,長孫便再也不擔心無聊成疾的李淵會出甚麽幺蛾子,此時隻擔心李二會再與李淵起了衝突,便勸道:“父皇老了,您莫要再忤逆他老人家。”


  “觀音婢且放寬心,朕自是曉得。”


  剛踏出殿外,便聽侍衛來報,言道桑遷已離去,臨走時,臉色難看至極。


  李二冷冷哼了一聲,煩躁地示意侍衛退去,便與劉桀二人踏著月色往大成宮行去。


  月色斑駁琉璃,鎏金般灑落在地,跨過山池院,踱過千步廊,回首望去,月光傾瀉在東海池水麵,像滑落的青絲一般。風一吹,水麵起了波瀾,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麵,拚湊出一幅幅美麗的圖案,晶瑩閃亮。


  卻無人有心欣賞。


  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重簷屋頂朱漆門下,大成宮照舊是燈火通明,非同尋常的是,往日的絲竹觥籌卻似是消失無蹤,若非牆內傳來陣陣歡聲笑語,李二當真要以為這裏出了甚麽事情。


  “太上皇的牌技爐火純青,小子甘拜下風!”


  “阿耶,您手氣怎地如此好?再輸下去,孫兒就隻能賴在您這裏不走了,一日三餐您可得管著!”


  “阿耶,再借孫兒一百貫,再來戰過!”


  方言、李承乾與李泰的哀歎不時傳來,惹得李淵開懷大笑:“朕少年時,也是恣意長安的浪蕩子,這等博戲不在話下!來來來,朕再分你們一些,今夜不陪朕玩個過癮,誰都不能走!嘿,又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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