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謬
蓋酒樓的想法最終還是沒能遺憾地實現，這個主意被柴哲威軟磨硬泡，外加無償支援即將開建的醫館三大車各類草藥給弄走了，興高采烈不像個人樣。
然後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這個說要開成衣鋪的，那個說要開文房四寶鋪子的，等侯傑雙眼放光地言道要在此地開座青樓妓館後，方言終於忍耐不住了，上去就是一頓老拳伺候。
想開座文墨鋪子而獲方言支持的長孫衝笑逐顏開地道：“每次來這裏，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貨，別看父親總是因懷玉一事揍我，但我能明顯察覺，我在父親心中的地位愈發地重要了，縱然拋開齊國公嫡長子的身份，小爺我在長安城也能橫著走。”
這話得到了程處默等人的一直讚同，看向方言的眼神越發火辣了。
方言嫌棄地擺手道：“好兄弟在一起就是共同上進……不過莫怪我言之不預，錢財是個好東西，但總把心思用在琢磨這個上麵未免有些因小失大。諸位兄弟都是家中嫡子，身份地位尊崇，切不可行差踏錯，授人以把柄。”
眾紈絝對視片刻，鄭重其事地朝方言躬身施禮道：“謹受教！”
方言沒有閃躲，坦然地受了禮，指著前方那些依舊吵得不可開交的學子們笑道：“走罷，咱們也去長長見識，沐浴此地愈來愈濃的文風。”
還沒等靠近，便聽有人麵紅耳赤地叫道：“馬賓王，你也是孔孟門人，怎地如今像著了魔似的？圖書館內藏書萬千，典類豐富，你又為何偏偏對這本歪門邪道之書如此用心？實在是有辱斯文！”
“王兄說得甚是！《尚書·虞書·堯典》有雲：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可知天圓地方矣！”
“《大戴禮記·曾子·天圓》也曾有雲：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謂之圓，下首謂之方，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揜也。馬賓王，你是要質疑曆代先賢不成？”
“哼，方侯大才，世所共知，但事有對錯，理存精蕪，某雖仰慕方侯，但對其在這本書中提出的主張不敢苟同！哈，這地……好，姑且按照方侯的說法，稱之為地球，竟然是圓的？如若是圓的，人立於其上，還不得掉了下去？如若是圓的，我等此時站立其上，那遠如嶺南林邑等地之人，豈不是要倒立行走？由此可知，此言謬之大矣！”
“……”
兩隊人馬旗幟分明地分於兩側，人數卻是極其不對等，站在馬賓王身側的隻有寥寥五六人，而對麵，卻足足二三十號人。
麵對群情激奮的反方人馬，那喚作馬賓王的學子卻依舊雲淡風輕，不惱不怒，待對麵的聲音略小後，方才笑道：“《禮記·樂記》有雲：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諸位不信方侯不打緊，不信在下亦無大礙，子曰：君子和而不同，這場關於學術的爭論沒有誰對誰錯，諸位若是不認可這本書裏記載的主張，不妨舉證，若是能讓馬某心服口服，馬某這便棄書而去，此生再不入長安，並將時時為爾等揚名，決不食言！”
一位青衫男子出列，嗤笑道：“賓王兄，方才在下已說了明白，天圓地方亙古有之，這難道還不算證據？”
馬賓王笑了笑，道：“不算。”
男子登時發怒，喝道：“好哇，先賢之言竟然也不被你馬賓王放在眼裏了麽？你竟狂妄如斯！”
“子曰：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不知王兄對此話有何見解？”
“哼，賓王兄何必顧左右而言他？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獻醜了。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此言解之如下，君子的事，為之正名了就可以論述，可以論述了就可以做到。敢問賓王兄，可對否？”
馬賓王撫掌讚道：“王兄記憶驚人，維理精湛，今科科舉必有王兄一席之地！”
男子臉上浮現傲色，還未及故作謙遜，便又聽馬賓王道：“隻是可惜，盡信書不如無書，王兄縱然將論語背得滾瓜爛熟，怕也是隻能做個書呆子罷了。”
這話就說得有些傷人了，眾人頓時嘩然。
男子漲紅了臉，擼起袖子暴跳如雷：“爾焉敢辱吾？”
“王兄莫急，在下並無此意……”
馬賓王想了想，也擼起了袖子。
“敢問王兄，且不論此言是否是聖人之言，且細品之。這世上之事，當真可以論述了就能做到？”
“這是……自然！”
“那王兄不如在今日放言，今科科舉必得頭魁，且觀後事如何可好？”
“這……”
男子頓時語塞。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自是清楚，今科上榜或許不難，但若是拔得頭魁，實在是無異登天。
“你這是混淆視聽！”
男子無力地辯解。
馬賓王搖頭失笑，朝眾人拱了拱手，朗聲道：“故君子之可行必可言，可言必名之，這才是更正之言！由此觀之，聖人之言也有謬論。既然如此，天圓地方也並非一成不變之語罷了。”
雖然唐時對於儒學遠遠未及宋元明清那般敬若神明，但經過孔孟與董仲舒之後，儒學一家獨大，且被曆朝曆代奉為正統，孔聖人之言早已根深蒂固，眼下竟有人當眾駁斥，實在是駭人聽聞。
隨著馬賓王的話音落地，圖書館門前陷入死一般的靜寂，瞠目結舌者有之，咬牙切齒者有之，驚駭莫名者亦有之。甚至於連一直站在馬賓王身側的同伴，都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些甚麽。
良久，微風吹過，帶動衣衫窸窣作響，那男子似是才回過神來，指著馬賓王，義憤填膺地叫道：“那你又有何證據證明方侯所言屬實？”
“這……”
這便輪到馬賓王啞口無言了，歎息著苦笑連連。
那男子得意起來：“那麽說來，地，地球乃圓的，此話也不能舉證了？”
反方人馬登時大喜，一掃先前頹勢，幾欲仰天狂笑，正在此時，忽聽一陣輕笑聲傳來。
“要證據麽？且問本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