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攔路的凝荷
酷日炎炎,城門外樹木稀少,納涼處頗少,年輕力壯者還好些,上了年紀的便有些吃不消了,待隨行的將士們各自得了封賞後,李承乾一聲令下,禁衛開道,隊伍緩緩朝城內走去。
“小言,張亮前段日子向陛下告假回了滎陽老家,但途中卻失了蹤跡,你在登州可有發現?”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秦瓊身子骨利索了許多,臉色雖仍是蠟黃,眸子裏卻是生機無限,左右瞧了瞧,複又低聲道:“據你程叔叔猜測,他約莫著去了登州——這廝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那刺殺你的劍客投入你門下,想來他定是不痛快,幸好有越王與你一道,還有你眾叔伯府上的百戰老兵跟隨,能使他投鼠忌器,除非他謀反,不過他又是個膽子小的……幾個老家夥商量了一番,遂讓侯傑和遺愛走了一遭去登州助你,不曾想這兩個小家夥卻立了功勞,倒也是福氣。”
秦瓊絮絮叨叨地說著,方言在一旁聽得險些落淚,忙裝作風大的模樣擦了擦眼眶,回首卻看到尉遲恭、侯君集、房玄齡等人正溫和地朝著他笑,心底暖流悠悠淌過,溫暖了四肢百骸。
此處無聲勝有聲,老家夥們點了點頭,又將目光移向別處。方言強忍住哽咽,朝不斷咧嘴傻笑的侯傑與房遺愛瞧去,若不是秦瓊提起,直到如今他還蒙在鼓裏,一直以為是這倆家夥在長安糟了嫌棄才去登州的。
進了城,道路兩側百姓愈來愈多,不少人奔走相告,紛紛走上街道,一睹新晉侯爺的風采。李泰等人興奮地如同跨馬遊街的新郎,臉上早已笑出了褶子。方言則是不斷地張望,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待沒有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影時,神色會有些黯然,不過片刻後複又打起精神,循環往複。
“妹子,莫要傷神。”
花臘九聽到兄長的勸慰,微笑著輕搖臻首,流波落在前方那個少年身上,滿是柔情:“兄長多慮了。”
話是如此說,但任誰都能看出她的黯然。花臘八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忽地,從前方蹭蹭跑過來一個開道的禁衛,低聲朝李承乾耳語一番。李承乾聽罷,臉色有些古怪地朝方言看了片刻,隨即忍住笑揮了揮手,禁衛受命而去,臨行前,臉上竟滿是欽佩和豔羨。
方言皺了皺眉,正欲問李承乾,忽聽鏗然一聲,有縷縷琴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悠揚悅耳,令人心曠神怡,如來自深穀幽山之泉,清澈明淨,一時間,琴音繞朱雀,引得路人紛紛側耳聆聽,整個隊伍也停滯不前。
眾人之中,唯有李承乾了然於心,其餘人等俱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均猜想著應是與方言有關。程處默的身影在人群中倏地不見,想來是去前方打探了,方言的眉頭愈皺愈緊,正想親自打馬上前,琴聲驀然轉低,緊接著,一道清澈的女子歌聲飄然而起,於上空徘徊流連。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女子所唱正是方言盜竊的詩作。當初方言的家書在長安流傳開來的時候,不知引來多少人為之推崇,青樓妓館裏,有音律大家編曲,更是引得無數人傳唱,那女子一開口,秦瓊等人看向方言的眼神裏便有些古怪。
方言一臉的莫名其妙,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膽子竟敢當街阻攔眾貴人的車駕,隻是為了唱一首曲子?
侯傑嫉妒地撇了撇嘴,隻覺連剛剛獲得的封賞都沒了興頭——若是有人當街示愛,怕他立時便要興奮地瘋掉。
“甚麽當街示愛?”
方言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回頭對麵無表情的花臘九解釋道:“侯傑就是個嘴巴亂說話的,別跟他一般見識。”
花臘九也不說話,仍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方言心虛別過頭去,朝李承乾低聲吼道:“草,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承乾笑眯眯地掙開方言的手,神秘地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最看不慣這副諱莫如深的鬼樣子了,方言被眾人戲謔的目光盯得有些煩躁,咬牙切齒地想要上前,卻被李承乾死死拉住。
一曲終了,方言頓時鬆了口氣,正待尬笑著開口,琴聲複又換了曲調,直將他嚇個半死。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實錘了,真的是實錘了。方言對周遭或是豔羨,或是嫉妒,或是戲謔的目光視而不見,撥開人群打馬朝前走去。
前方開道的禁衛紛紛往兩側擠去,看向方言的眼神裏充滿著崇拜,隻是這位新晉侯爺鐵青著張臉是怎麽回事?
琴聲與歌聲愈發地近了,方言從人群裏跨馬走出來,卻看到前方一片空曠裏,有一位極美的女子盤膝而坐,正自撫琴高歌,看到方言的身影出現,美眸裏流波湧動,唇角勾起一抹美妙的弧度,歌聲卻不曾停歇,愈發地悠揚。
方言勒馬而立,卻不曾開口打斷,隻是波瀾不驚地盯著女子。
街角處,有人輕歎出聲,隨即又幸災樂禍地低聲對同伴道:“賓王,這下有好戲看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凝荷姑娘奏曲之處距唐家娘子和方山伯……嗯,方山侯的妾侍所在的雁南居隻隔了十數步,恰趕在前麵,更何況,這位凝荷也是出自煙波樓……這位風流侯爺怕是要頭痛了。”
那喚作賓王的男子哼道:“你莫要嚼舌。”
不過話雖如此說,他臉上的笑容倒也沒斷過。
雁南居的窗子裏,唐衣收回目光,朝林瀟瀟輕笑道:“這個家夥,倒是會招蜂引蝶,不過他做事向來是有分寸的,你又有孕在身,他必不會惹你不快,且寬心罷。”
林瀟瀟的小腹已有些隆起,整個人也珠圓玉潤起來,聽到唐衣勸慰的話,蹙起的柳眉並沒有多少舒展,看向凝荷的目光裏有些複雜。
一曲終罷,萬籟俱寂。凝荷款款起身,緩步朝方言走來,而後盈盈下拜道:“煙波樓凝荷見過侯爺。”
方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馬鞭揚起,似笑非笑地道:“不知凝荷姑娘此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