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掌舵手
方言端著個大碗，大碗裏是白花花的麵條，再澆上一勺子美味的臊子，吸溜吸溜地吃著正香。一陣急促的吞咽口水聲傳來，抬起頭，樹上吊著的五個漢子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白麵條，眼裏直冒綠光。
任誰被吊了一天一夜，都會是這副模樣，所以方言完全不奇怪，自顧自地大口吃著，更過分的是，最後連湯汁都不剩一滴，差點連碗底都舔了幹淨，於是此起彼伏的吞咽聲更大了。
朝侯傑使了個眼色，侯傑會意，打了個嗝飽嗝，放下碗筷，哼道：“怎地？還反不反了？”
漢子們臉上露出悔意，忙叫道：“貴人，貴人，俺們錯了，俺們再也不敢了！”
山東大漢豪氣幹雲，顯然不是餓一兩天就能收服的，可放眼望去，處處可見的是熱火朝天，相熟的與不相熟的俱是幹勁十足，有機靈的，已經顧不上家裏那點破爛兒，早就向管事兒的請了假，火急火燎地將婆姨孩子接了過來。隻因為樹下這群貴人說的，幹一天活兒，不管你有多大胃口，白米白飯管飽，這怎不讓幾乎頓頓都要吃魚蝦度日的村民欣喜若狂？魚蝦是好吃，但也架不住每日都吃……
更讓人興奮的是，這群貴人顯然是銀錢多的沒地方扔了，竟喊出了一人幹活全家不餓這種混賬敗家的話，完了每人每日還有三文的銅錢可拿，實在是冤得不能再冤的冤大頭了。這五個漢子看到自家婆姨跟孩子興高采烈地啃著白麵饅頭，就著大塊肥肉吃得不亦樂乎，眼神都不帶往這邊瞄的，心底既是懊惱，又是煩悶。
自家婆姨孩子之所以也來到此處，是因為有好心的去往家裏說道了一番，本來婆姨聽說男人被吊了起來，急得直落淚，到了地方，見了和氣的管事，一聽緣由，登時便惱了，先是把自家孩子趕去了灶房，又不知從哪裏找來胳膊粗的木棍，不由分說地便朝自家男人夯了起來，眼神堅決，下手利索，待抽得累了，狠狠地罵了幾句，竟然朝管事兒的說道：“俺們家這漢子皮糙肉厚的，您要是看不順眼，徑直抽了便是，俺這就幹活去！唉，造孽喲！”
聽聽，這還是人說的話嘛？
吊也吊了，打也打了，就這還不夠，偏偏每到飯點，便有不懂事兒的熊孩子端著盛滿肥肉的碗來到樹下吭哧吭哧地扒著，哪怕是樹上人的口水直流，滴滴答答到地上也不嫌棄。今日就夠過分了，這群貴人親自來了……
這群漢子哭嚷嚷地直讓人心煩，方言盛了一碗臊子麵又轉悠了過來，眼見有人的口水不自覺地滴答下來，忙嫌棄地退後幾步，大吼道：“娘的，嘴是水閥麽？給本伯爺關上！”
沒有人知道水閥是甚麽，但大概意思還是能聽懂的，五個漢子忙緊閉著嘴巴，生怕惹惱了樹下貴人。
“聽說你們幾個，都是遠近聞名的掌舵手？”
說起這個，幾個大漢頓時有些驕傲，想拍拍胸膛以示得意，無奈雙手被捆得牢牢的，隻得大聲叫道：“回伯爺的話，俺於大別的本事沒有，就這一身膽氣，任它狂風驟雨，俺是眉頭都不帶皺的。”
“俺於三有比他於大更有膽氣！”
“他娘的，你於三有甚麽貨色？竟敢跟俺比？你老子的！”
“呸，不要臉的醃臢貨，你卻是忘了去年碰到暗礁，也不知是誰急得嗷嗷哭！”
“伯爺，他倆都是膽小的貨色，這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俺於金川才是掌舵最好的！”
“伯爺，俺於江……”
“俺於中……”
若是此時還看不出樹下貴人急需幫手，那於大等人算是白活了一把年紀了，此時紛紛糟糟地毛遂自薦，同時也不忘朝他人踩上一腳，方言相信，如果此時他們沒有被捆，怕定是要手底下見真章的。
唾沫星子星星灑灑地四處噴濺，方言嫌棄地將飯碗丟到一旁，皺眉道：“看來你們是沒被吊夠罷？”
這話一出，比甚麽都管用，於大忙叫道：“伯爺息怒，俺們再也不敢了！”
李泰笑道：“先生，不如再吊他們幾天如何？看他們生龍活虎的模樣。”
於大等人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搖頭，一句話也不敢再說了。
方言滿意地點了點頭：“本伯爺要讓你們辦件差事，若是同意呢，就點個頭，不同意呢，就搖頭，懂了麽？”
“懂了，懂了！伯爺您請吩……”
於中話說到一半，急忙住了嘴，驚懼萬分。
懶得跟他置氣，方言道：“本伯爺要建造幾艘大船下海捕魚，你們可願意登船？”
這是老本行呐，於大等人頭點得像撥浪鼓。
方言笑了笑，幽幽地道：“既然是大船，那定是要去大海深處的……”
大海深處……
於中等人互視片刻，眼裏是抹不去的驚懼。他們雖自小生活在海邊，操船技藝嫻熟，但以東海物資之豐富，是無人會放著沿海的魚不打，偏偏要去海洋深處的，那裏風雲詭譎，變幻無常，常有狂濤拍船，遮天蔽日，更有橫行不法的海盜穿行其中，打記事起，便有祖輩加以勸誡，絕不允許遠行深海。
方言有些失望，卻沒有加以逼迫，他需要的是經驗豐富的掌舵手和茫茫深海裏的指向標，能夠以一己之力帶領船隊完成任務後再安全返航的定海神針，單靠逼迫，是無法成功的，他也不會把一行人的性命輕易托付。
搖了搖頭，想起還隻是吃了個半飽，便要去灶房再尋些吃食，剛走了幾步，忽地聽見背後於大破鑼似的嗓門叫道：“伯爺，俺去！”
方言猛地轉過身，卻聽於中哼道：“於中，這等不要命的差事你也搶？當真是活膩歪了！伯爺，俺也要去！”
“俺也去！”
“帶上俺一個！”
“……”
方言頓時心花怒放，李泰等人也是喜笑顏開，於中幾人爭了半晌，忽地聽於金川道：“伯爺，萬一俺出了甚麽意外，家裏婆姨和娃兒……”
漢子們登時停止爭吵，一致看著方言，忐忑又期待。
方言想了想，伸出了三根手指頭，道：“如若爾等不幸葬身魚腹，你們的婆姨和娃兒可以拿到這個數的銀錢。”
於江瞬間瞪圓了雙眼，滿麵潮紅，結結巴巴地道：“三，三十貫……”
“是三百貫！”
方言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尖叫聲、呐喊聲、嘶吼聲頓時響徹天地，方言搖了搖頭，示意程齊將幾人放下來，留下狀若癲狂的於三有等人，施施然轉身離去。
“瞧他們這副模樣，別說去深海了，上刀山也不會眨眼的。對了先生，為何不對他們說此行之危險根本沒有那麽大？”
“哥哥自然有用意，你瞎問甚麽？對了，那勞什子救生圈，飄浮氣球當真好玩，我覺得離學會遊泳不遠了……”
尉遲寶琳得意的笑聲遠遠傳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