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安,長安
貞觀二年,長安城,長安縣衙。
“何人在此喧嘩?”
長安縣令打著嗬欠,從後堂緩緩而出,盯著堂下不斷爭執的衙役與幾名布衣百姓,麵露不悅,沉聲喝道。
“糟之糕矣!”
班頭暗呼倒黴。這好色的縣令大人必定是剛從新納的第六房小妾香閨裏出來,作為過來人,班頭豈能不知被人打斷性趣是多讓人惱火的事。
然而事發突然,班頭隻得硬著頭皮上前稟報:“好教使君得知,堂下等人乃本縣樊村人氏,小的懷疑他們偷盜,人贓並獲,無奈這幾人死不認罪,是故……”
原來是這等小事,長安縣令更是不耐,揮了揮袖子,正待訓斥,那幾名百姓突然跪了下來,高聲呼道:“大老爺,冤枉啊!”
“冤枉?冤枉個甚!”
班頭冷冷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樣物事,恭恭敬敬地遞給長安縣令。
“使君,您瞧瞧,這等東西,能是常人能尋的到的?”
長安縣令接過拿東西,左右瞧了瞧,不過是一巴掌大的粗布麻袋而已,入手甚輕。
“這麽輕,能是什麽稀罕玩意兒?”
班頭瞧見長安縣令臉色沉了下去,忙道:“使君打開一看便知。”
長安縣令忍住氣,拆開布袋,卻一下子愣住了。
“這,這難道是……”
他臉上的震驚無以複加,忍不住用手指蘸了一口,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剛一入口,眼睛便瞬間瞪得溜圓。
班頭這才神氣起來,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樣:“使君,這等精鹽簡直是聞所未聞,哪怕是世家大族,怕是也不常見!這些刁民必是不知從何處盜來,卻是狂妄到來市集販賣,恰巧被小的逮個正著!”
長安縣令細細咀嚼了一番,感受著這從未有過的美妙滋味。現下,再上等的好鹽,嚐之也有淡淡的苦澀味,更何況百姓所食之粗鹽,雜質頗多,甚至經常發生鹽中毒,每年因此死亡者,不計其數。
布袋中精鹽粒粒分,晶瑩剔透,純度如一,連顆粒大小也都相仿,斷然不是尋常百姓所能擁有的。
長安縣令的臉色終於凝重起來,快步走到堂案之後,拿起驚堂木,重重拍下。
眾衙役紛紛歸位,肅然而立。
“台下何人,報上名來!”
堂外早已擠滿了人,對著癱坐在地的幾人,指指點點。
那幾人平日哪裏見過這種陣仗,這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其中一人崩潰大哭道:“都怪俺,都怪俺,要不是俺豬油蒙了心,不聽小郎君的話,哪有這等禍事!”
幾人一聽,哭得更是大聲。
長安縣令皺了皺眉,一拍驚堂木,喝道:“事到如今,爾等還不如實招來!難道要受那十指連心之苦耶?”
堂下人俱是一顫,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子壯著膽子,哽咽道:“回大人,小人樊鍾,家住長安縣樊村,這精鹽確實不是我們的……”
“哼,果然如此!”
班頭冷冷一笑,抱拳道:“使君,如今人贓並獲,犯人又不打自招,這案子已算是了結。”
“趙三炮,爾欲越俎代庖乎?”
趙三炮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退到一旁,羞愧不已。
長安縣令哼了一聲,又是一記驚堂木,喝道:“你細細講來。”
樊鍾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小人世代以打獵為生,一個月前……”
……
長安城,自漢高祖劉邦定都以來,至今已有八百載。相對於漢長安城,唐都長安更為雄偉壯觀,也是此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城市,法天象地,帝王為尊,百僚拱侍。城內更設有東市和西市兩大市集,每日人潮如織,絡繹不絕。
“唔,老哥,您要的豬下水,三斤六兩,一兩三文錢,您得給我……”
鄭屠戶熟稔地將豬下水包好,遞給攤前的人,掰著手指,用心地算著價錢。
“爹,您給屠戶一百又八文錢就行了。”
清脆的童音響起,鄭屠戶的思路被打斷,苦著臉朝那孩童笑道:“小孩子莫要打岔,我這都快算出來了。”
“哈哈,鄭老倌兒,你行不行嘛,連個小孩子都比你會算賬。”
“老鄭,我看你不如拜這孩子為師,興許以後就不會老算錯賬了!”
……
周圍的攤販笑著起哄,鄭屠戶急了眼,罵道:“去去去,一群不開眼的東西,小孩子隨口胡謅的,能當真?”
“嘿,老鄭急了……”
那孩童約莫七八歲,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聞言掙開老爹的手,叉腰怒道:“我的算學在我們學堂裏是最好的,連先生都誇我,你怎能說我亂說!”
鄭屠戶被周圍看熱鬧的人搞得心煩意亂,平日裏七八息就能算出來的,如今卻耽擱了不少時間,待他算出以後,愣道:“嘿,還真是一百又八文錢。”
孩童得意地笑了,高高的仰起頭,像個取勝的將軍。
鄭屠戶悻悻地道:“興許是你運氣好……”
那孩童還待再與他理論,他爹卻拉了他一把,歉意道:“小孩子不懂事,教老哥看笑話了。”
拉著那孩童欲走,冷不丁身後傳來一道寬厚的聲音:“老哥莫急。”
男人轉過身去,隻見一位華服老者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身邊跟著個少年,年紀雖輕,身材卻高大魁梧。
長安乃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權貴高官數不勝數,男人不敢怠慢,忙拱手道:“不知老丈……”
老者撫須笑道:“老哥不必緊張,老夫方才見令郎見令郎小小年紀,便能精通算學,心中驚奇,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男人有些拘謹,忙擺手道:“不敢不敢。”
“不知老哥家居何處,令郎又是師從何人?”
“回老丈,小的王二牛,家住涇陽縣王家村,小兒王狗剩……”
孩童立刻叫了起來,不滿道:“爹,先生給我取了新的名字,叫作王文軒!”
王二牛摸了摸兒子的頭,寵溺道:“對,小兒名喚王文軒。他的先生,叫作方言。”
說起兒子的先生,王二牛憨厚的麵龐浮現出尊敬。
“方言……”
老者仔細想了想,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想來又是天下大亂之時避世隱居的賢才,想到這裏,登時便有了興趣,朝王文軒笑道:“孩子,老夫來考考你如何?”
王文軒眨了眨眼:“先生說出門在外,莫與生人談話。”
老者一愣,順著王文軒看向的方向瞧去,不禁笑罵道:“恁個小滑頭。”
老者富態的臉上浮現出笑意,製止磨刀霍霍的王二牛,吩咐身邊的少年道:“遺愛,去買個糖人。”
王文軒舔了舔嘴唇,靈動的眸子滿是笑意:“老先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