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故人相見難相識
晉州，乃是中原境內除帝都涼城外第二座大城池，若說繁華，那端的是令人讚歎。
隻是，此刻，晉州上空被一片陰雲籠罩，九月的天總是陰晴難斷，連著三天陰雲密布，壓的整座城都惶惶不安起來。
街道之上沒有一個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唯有個別的幾家大酒樓還開著幾扇窗戶，時有幾人隔窗眺望著遠處。
心細的話，不難發現，這些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著一個方向，城中心，那片最大的院落。
晉州，李家！
入眼庭院三百間，琳琅美苑勝瓊閣！
自打柳家被當今涼王下令屠滅，這李家便名副其實成了南涼朝五大家族，不，如今應當是四大家族之首！
其勢力之大，家院之繁華可想而知，甚至比當年的柳家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今日，李家似乎沒了以往的歡聲笑語，一間間廂房正屋門窗緊閉，院子裏更是雜亂不堪，血腥味夾雜著濃濃的花香，彌漫在這處超大院落上空，令人作嘔。
大半個庭院都荒了，唯有最中心的一處大庭院內，還略顯清淨整潔。
門窗大開，院中擺著一張石質圓桌，主位之上，一位中年肅穆而坐。
神情嚴峻，一雙充滿怒氣的眼中帶著淡淡的倦乏，在他四周，簇擁著不下百人，皆是青藍色束身衣，每個人的身上都綴著血漬。
最靠近中年的位置，還有著四名年紀頗老的老人，皆手執利劍，但從他們微微顫抖的雙手便可以看出，他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一個方向，庭院唯一的入口，隻不過，此時，入口沒有一個人影。
氣氛沉重，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老人緊鎖著眉頭，貼近那名中年，沉聲道：“族長，現在該怎麽辦？”
被稱作族長的正是那名中年，李家現任族長，李元亭。
李元亭掃了一眼院落中的眾人，聲音帶著幾分沙啞，道：“大長老，那些人這次來一定不會就此罷休，這次我們李家已經元氣大傷，他們怎麽可能會放任我們修養生息，這一戰……怕是難免了！”
大長老輕歎一口氣，他又怎麽會不知道，本以為以李家如今的勢力，在這南涼朝已經可以抬起頭了，可誰能想到，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夥強力的敵人，僅僅是一個多月，就將李家屠戮成這幅模樣。
“族長，朝廷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突然想起什麽來，大長老再次發問。
李元亭苦笑一聲，眼神之中盡是狠厲，道：“朝廷？嗬嗬……大長老，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吧，這裏麵的貓膩……”
說了一半，李元亭便不再言語了，但他的話無疑讓身旁的四位長老麵色一凝，繼而恍然大悟，一個個恨恨道：“果然！”
李元亭絕望地笑道：“眾位長老，都是我目光短淺，若是當初柳家被滅之時我李家能及時出手，今日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可惜啊……我李家還是遭人妒忌了！”
“族長……”
見李元亭悲憤的模樣，一眾長老急忙出聲。
李元亭擺了擺手，許久，無力道：“無妨，大不了就是一死，年輕一輩已經盡數從密道逃走了，至於能存活多少，就看老天爺給我們李家留下幾分氣運吧！”
聽得族長的話，各長老也是氣憤填膺，握著劍的手又多了些許的氣力，齊齊道：“族長，既然如此，那就幹他們！”
李元亭淡淡點頭，道：“想滅我們李家，不留點東西怎麽行！”
說話間，道道黑影掠上牆頭，數不清的黑衣人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每個人都釋放出一股濃烈的氣勢。
無一例外，全是武師武尊的高手！
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
晉州外，一處小村莊內。
僅能容納五人的小屋子中，大大小小三人靜靜站著，目光齊齊投在僅有的一張床上。
那裏躺著一名少女，渾身纏滿了白布，血跡滲透而過，到處都是紅色。
看著漸漸西斜的日頭，魯雄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煩，都過去整整一個上午了，怎麽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啊？
“喂，老頭，這丫頭咋還不醒？你不說她就是皮外傷嗎？”
村子裏唯一的一名村醫聞聲也不敢反駁，誰讓魯雄看著就凶狠呢。
上前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老人緩緩道：“壯士，先別急，她的傷確實沒有大礙，可能是受了驚嚇，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罷了。”
魯雄不耐煩地衝著老人擺了擺手，這話他聽了十幾遍，耳朵都快磨出繭了。
柳川卻是沒有去管魯雄和老人的對話，隻是靜靜站在床前，目光打量著床上的人影。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床上的人自己似乎見過一般，眉宇間有著幾分熟悉的意味。
可柳川卻想不起來，自己見過的李家人並不多，數來，也隻有那麽幾個人而已，要說女的，就隻剩下那一位了吧。
突然，柳川目光一凝，古井般平靜的心猛地湧動起來，難道是她！
柳李兩家世代通好，幾乎是代代為親，到了他這一代自然也是，早在他還未出生時，父親就為他指腹為婚了一門親事。
隻不過，時至今日，他也沒見過那個女孩幾麵，唯有小的時候偶爾見過五六次罷了，之後因柳家變故，更是沒了任何聯係。
此刻，看著躺在床上的這個身影，柳川總算在腦海中搜出了那張陌生已久的麵容。
李邀月，李家族長李元亭長女，二八之年，正是出落的亭亭玉立。
深呼一口氣，柳川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內心，雖說一切都隻是自己的猜測，但這份猜測漸漸的，已經填滿了他的心。
是或不是，或許，當她醒過來，便知曉了吧。
“兄弟，要醒了。”
就在柳川出神的時候，魯雄的聲音猛地在耳邊響起。
柳川一怔，目光落在了那張美豔的臉上，緊閉著的雙眼微微顫動，修長的睫毛輕輕跳躍著。
片刻後，那雙晶石般的雙眼，帶著淡淡的迷茫，映入眾人眼中。
“咳咳……”
少女輕咳幾聲，略顯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入眼，便是兩張陌生又有幾分熟悉的麵孔。
一張盡顯蠻橫，古銅色的皮膚配著一張嚴肅的表情，濃重的眉毛之下，更是瞪著一雙圓噔噔的大眼睛，凶狠的模樣看著就讓人發慌。
另一張則是俊俏多了，清秀白皙的臉，端正的五官，尤其是一雙令星辰都暗淡的深沉眸子，雖沒有任何表情，但那一雙眼中，卻像是墜落了無數流星般，令人沉迷。
看到少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饒是柳川一向波瀾不驚的麵容也難免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心中感覺到滿滿的不自然，隻能輕咳一聲，打斷了少女的愣神。
少女身子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道：“謝……謝謝你們救了我……”
腦海中，昨日的場景緩緩浮現，少女也想起了眼前這兩人，大概猜到了之後發生了什麽。
柳川友好地微笑著，輕輕搖頭，道：“沒事，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你這是遇到什麽事了？”
聞言，少女的神情頓時感傷起來，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一時忍不住，啜泣著。
見狀，柳川也不好再多問什麽，結合魯雄所說，他大概猜到了一些事。
魯雄看著少女的樣子，卻是皺起了眉頭，不耐煩道：“問你話你倒是說啊，哭哭啼啼的，最煩你們女人了！”
似乎是被魯雄凶狠的模樣嚇到了，少女努力壓製著湧出的淚水，開口道：“對不起，我……我失態了。”
柳川緩緩搖頭，道：“無妨，你是李家的人？”
聽到柳川說出自己的身份，少女也明顯一愣，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幾分疑惑。
柳川沒有回答，隻是將目光投向了少女腰間別著的玉佩上，束著流蘇的扣上正好刻著一個金色的李字。
少女明悟般鬆了口氣，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是，小女李邀月，家父正是李家族長李元亭。”
一邊說著，李邀月一邊細細打量著身前的二人，心中似乎有些擔憂，李家遭逢大亂，難免有人落井下石。
雖然柳川早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也沒有在她昏迷的時候做出什麽，但心中的警惕卻是依舊難以消除。
好在，聽到她的話，無論是魯雄還是柳川，除了淡淡的驚訝外，其餘的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來，這讓她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相對於魯雄的驚訝，柳川的神情之中卻是多了許多異樣。
果然，自己猜對了。
眼前的人，正是父親當年為自己定下的，此生為伴的人。
隻是，時過境遷，當二人以這樣的身份再見，柳川卻不知道該怎麽相認了。
沉默片刻，柳川才收回那複雜的神情，笑道：“原來是大小姐，倒是我們眼拙了。”
一切都還沒有弄清楚，柳川屬實沒有底氣相認，再者說，表明身份又能如何？
好在李邀月也沒有察覺到什麽，聽著柳川的稱呼，難免有些失落，苦笑道：“公子取笑了，大小姐……恐怕今後都不會再有李家大小姐這一說了！”
少女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悲涼，又帶著些許的無助，饒是個七尺男兒，聽著都深感同情。
“能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嗎？你怎麽會一個人跑出來，還受了傷？”
相對於李邀月的感傷，柳川還是更在意李家所發生的事，畢竟，李家的存亡，可是和自己的複仇大計息息相關。
聽柳川問起，李邀月似乎有些猶豫，一個如此大的家族成了這幅模樣，讓她屬實難以開口。
躊躇許久，李邀月才歎息道：“李家……被滅了……”
“什麽？”
盡管已經有所猜測，但親耳聽到李邀月承認，魯雄和柳川還是有些震驚，以至於魯雄直接驚呼出聲。
柳川依舊沉默，隻是眉頭緊皺了起來，心中的疑慮再一次浮現，究竟是什麽樣的勢力，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就將李家覆滅。
在他的認知之中，哪怕是那一門二穀，怕也沒有這般實力吧？
“丫頭，你莫不是在和俺們說笑吧，李家的實力江湖皆知，光是那些老怪物，就足以站在江湖巔峰了，一個月就滅了這樣的勢力，這哪是人幹的啊？”
魯雄擰著眉頭，直盯著李邀月，臉上的表情擺明了不信。
柳川這一次並沒有開口，顯然他和魯雄有著同樣的疑惑。
李邀月卻是苦笑一聲，道：“李家的勢力？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太自以為是了吧，才有了今天的結局，在那些黑衣人麵前，哪怕是父親和眾位長老，也不過是僅能牽製幾人而已，可究竟有多少黑衣人，到現在我都沒有弄清楚！”
“黑衣人？”柳川喃喃自語，“交戰了一個月都摸不清底細，這些人究竟是哪方勢力？”
他到並沒有因為李家被滅而有所動搖，隻是，這突然冒出來的黑衣人勢力，卻是讓他有些擔憂，若這些人的目標僅僅是李家到沒什麽，可若是他們對自己日後的複仇大計起到阻礙，那可就不好辦了。
一個輕易能將李家覆滅至此的勢力，絕對會成為自己莫大的擋路石，一時間，柳川前所未有的感到自己的擔子更加沉重了。
見柳川和魯雄都像是在思考什麽，李邀月也沒有開口，靜靜回想著這些時日發生的事。
父親在送走自己時說的話，到現在都讓她難以接受，“月兒，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逃出去，隻有活下來，咱們李家才能得以延續，也千萬不要想著求任何人來救李家，這一次，李家的滅亡就算是老天都阻止不了了！”
究竟是怎樣的絕境，才能讓一向高傲的父親說出這樣一番話，李邀月做夢都不會想到，李家會變成今天這樣。
事到如今，她又該怎麽辦呢？以她一名弱女子，複仇嗎？以李家的勢力都難逃滅亡，複仇二字中的希望，該有多渺茫。
這時，一個聲音將她驚醒，循聲看去，卻是柳川，“大……李姑娘，你逃出來的時候，李家可還有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