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謝@雜毛獅子的試閱及修改意見,感謝@鶴影渡老師的更新監督。新風格寫作,七分市井三分江湖,日常內容占比大,主角前期互動衝突較激烈,無宮鬥宅鬥。
男主角真太監,男女主角皆不是道德人,提意見的發紅包,撕逼的出去。
祝各位閱讀愉快。
《張公公退休後的日子》
019/1/8
鄭陌
李斂蹲在槐樹低枝上,垂首望著下方。
初春剛化了雪,烏江府破冰,魚市方開,瓦市裏人頭攢動。生意人不少,趕集人也多,人多的地方便少不了手藝人。
李斂望著槐樹下那個手藝人,臉上沒有表情。
耍手藝的是個男子,麵白無須,中等個頭,穿一身藍布短衫,頂破三十六。男子手上雖然玩得溜,也知曉怎麽攥住來人的眼珠子,但身材不合適,一看便知不是以耍手藝為生的。
李斂便是在看他。
她已看了有時辰了,男子先使了個“三出袖”,又玩了個“畫中仙”,現下正在取盆燒油,做那“滾油取富貴”。
柴火熱燒,油不刻便沸在鍋裏,滾起銅錢大泡。
男子收著嗓子連疊聲地吆喝,見四下裏圍觀者漸眾,他又卷了兩次袖子,將手在一旁涼水盆中浸了浸,將臂伸進滾燙的油鍋中,取出了沉在底下的兩個通寶。
四周一片抽氣。
“看見了?各位父老鄉親都見著了?”男子舉著那枚油淋淋的通寶四下展示,臉上一股得意勁兒。“怎麽著?神仙張三爺沒框你們吧?我有仙人護體,水火不侵!各位要是信服了,有人的捧人場有錢的捧錢場嘞!”
人群中忽而有掌聲響起,眾人於是漸漸皆鼓起掌來。
張三爺身後一個準備東西的年輕跟班立時走向眾人,趁此端著個笸籮四下裏轉了一圈,回來時笸籮裏便有了不少銀錢。
跟班正討銀子時,李斂腳下的槐枝一沉,她並未轉頭,隻笑道:“這枝子承不住兩人。”
腳下的枝子一顫,身旁人影掠過。
下一刻,她頭頂上傳來男子的低沉之音:“瞧這騙錢的做甚麽?”
李斂不答反問道:“你看不出?”
男子反問道:“看出甚麽?”
李斂笑笑,道:“沒甚麽。回來的這麽晚,上哪溜達去了。”
男子道:“遇上幾個朋友。”
李斂道:“怎麽下間到處都是你朋友。”
樹下方那張三爺已然收了油鍋,命跟班去取一捆長麻繩。順著李斂的視線望了片刻,男子道:“你若要看,還是該下去給他些銀子才是。”
李斂輕笑一聲道:“你既他是騙錢的,我又為何要白折銀子給他。”
男子道:“江湖上走跳的,各吃各行的飯,都不容易。若都是你這般白看的,今日收了攤,他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話落從懷中掏出半吊錢,手一揚丟進了距著樹冠一丈開外的笸籮裏,銅錢打進去的速度極快,卻半點聲響也沒發出來。
李斂掃了一眼笸籮,笑出聲道:“賀傻子,你要叫錢燒得手疼,不若全給我使。”
賀鐸風道:“七娘,你少擠兌人的罷。快晚了,先去尋地方歇腳。”
李斂道:“你先去罷。”
賀鐸風道:“你呢?”
李斂道:“我在城中轉轉。”
賀鐸風直直道:“你有事?我陪著你。”
李斂笑道:“沒事,不想和你待一塊罷了。”
賀鐸風也笑了。
李斂感到肩上被人拍了兩下,賀鐸風了句“尋著客棧我向你發信。”,身影一掠,消失了。
賀鐸風走後,李斂活動了下身子,一個鷂子三疊倒翻下了樹冠,貼著樹幹影般滑落到地下。
理了理身上的短打,她慢慢走進耍手藝的觀者人群中。
李斂瘦,個頭矮,人瘦好騰挪,在人群中幾個出溜,她便去了盡前頭。
她鑽過去的工夫,恰逢那張三爺的“登仙路”使到一半。
繩技實際不過是雜耍把戲中極常見的招式,但這張三爺使的不是一般繩技。那跟班尋來的麻繩粗細如拇指,長可有五十尺,兩端皆不係著,也不尋搭處,就那麽直直拋向半空裏。
照著這張三爺和觀戲者吹噓的,他這一招能“騰躑翻覆,繩頭直達庭,係在南門的銅栓上。”
粗麻繩堆放在地上,張三爺手持一頭擲於空中,繩遂直直上騰,剛勁筆直,然後緩慢落地。
開始時他先拋出去二三丈高,後來漸能拋四五丈高,騰在上空,仿佛有人在空中牽引,觀者眾人皆大為驚異。
李斂下來時,便恰逢張三爺的繩技使到此處。
環臂站在一旁,她同眾人一道仰頭看那粗繩愈拋愈高,後來竟高拋二十餘丈,粗繩筆直垂吊下來,抻緊脖子仰空也不見繩端。
當著眾人的麵,張三爺兩手抓住粗繩下勁兒拽了拽,麻繩係住一樣紋絲不動。兩手上攀引了個結,他兩腿一蹬上了繩子,扭身對眾人傲然道:“各位看好了,張三爺要去庭走一趟了!”
話落他仰頭向上攀,勢如飛鳥般望空而去。
張三爺爬得雖不上快,卻也並不慢,不過半刻鍾人便不見了。趁著眾人抻脖子望他的空檔,他那跟班取出一打黃符來,堆著滿臉賤笑向觀者兜售。
“諸位,這可是我爹從神仙手裏討來的,太上老君親手畫的符!”那跟班邊派發邊溜嘴皮子,“這符化了水喝下去,包你神佛佑護,百病不侵!這輩子再不用入醫館請甚麽大夫,這原是我爹偷藏著自己使的,現在我替他拿出來積積德,一張隻要五十文,五十文啊諸位!”
人群中有觀者遠遠道:“五十文?能買半口豬了。”
“您這是怎麽的呢!”跟班眼一瞪道:“命重要啊,是那半口豬重要?”話落他又四處轉悠開,嘴裏不住道:“來來來,見者有份,見者有份啊。誰還要?哎——好嘞。”
李斂站在最右,那跟班派了一圈,末了來到她眼前,李斂環著手本不欲接那鬼畫符,卻被跟班硬塞進了紮腰裏。
跟班衝她晃晃笸籮,堆笑道:“破財免災,破財免災啊。”
四下不少人都遞了銀子,李斂抬手抽出紮腰裏的符,垂一垂眼,她抬首笑道:“你叫甚麽?”
跟班沒料到她能有此一問,愣了愣仍堆笑道:“子兒狗名張林。”大夏官話裏帶著北方味,和烏江府不合。
李斂又笑道:“上頭那是你爹?”
張林微躬著身道:“姐姐,您可就別拉著我逗悶子了,您這錢……?”
李斂把符折好作勢要還給他,張林膀子一避,躲開了。
“您這算怎麽回事兒啊?”張林忙道:“換了門檻的神仙可不帶再請回家的,姐姐,您多少給點兒。”
李斂的手叫他一躲,挺在了半空。
頓了頓,她收回手來,將符揣在了袖子裏,從懷裏掏出一吊錢扔進笸籮裏。
收了符,她笑岑岑道:“夠了?”
張林連疊聲道:“夠!夠!”
此時人群中忽起一片嘩然,李斂望了眼他們,眼神追著眾人走,環臂看向粗麻繩上頭。張三爺略顯富態的身影正從雲裏出來,緩緩往下出溜著。
張林立時喊好,帶頭鼓掌,底下一時間掌聲雷動。
人群中立著一個孩子,梳著兩個髻,和眾人一同仰頭望上的張三爺,眸中滿是震懾與仰慕。
三爺隨著他視線下來,遠了還不見,下到近處,便得見他麵上的自得。
下到離地還有些距離之處,張三爺忽而兩腿一蹬,兩腳離開麻繩,僅靠一手抓著,身子浮在半空之中,盤腿而坐。
他緊著嗓子長聲道:“爺我去了趟庭,和煉丹的太上老君聊了幾句,老君賜我騰雲術,還傳了我仙丹一瓶,我——哎喲喂啊啊啊啊!”
話不及完,張三爺浮空的身子忽而朝下一栽,尖聲叫著便跌落下來,二十丈長的麻繩隨即軟下來,盤堆著砸在他頭上,打得他又是一陣亂叫,貼地的那塊麻繩則直直倒在地上,發出鐵器落地的聲響。
眾人此時才發覺那繩中夾了根鐵棍,雖無人知曉他如何耍的把戲,卻也已知他這術法中摻了假。
噓聲之中不少人哄散而去,也有撲上來打算要回銀錢的,一時間場麵混亂。
有的沒的先不,張和才覺著他一輩子是沒跌過這麽大的份。
剛落地腰背摔的生疼,額角又讓麻繩砸破了,甚麽還不及言語呢,又被要銀子的一頓哄搶弄了半笸籮錢走。
最主要的是,他都不知道怎麽著掉下來的。
待人烏泱泱散去,張和才半躺在地上呻/吟,張林趕著過去要扶他,張和才一把擋開他,尖聲道:“銅子兒!銅子兒快先收著!哎喲……。”
“哎。”
張林忙應了一聲,蹲下去撿撒了一地的通寶,張和才也忍著疼和他一塊劃拉。
他身前不遠處有一吊整錢,繩散了掉在地上,張和才探探身子展臂正要拿,邊上忽然出來隻腳,將那錢踩住了。
張和才手一頓,抬起臉來,迎著日頭,看見張娘的臉。
這娘一看便知道是跑江湖的,個頭不高,瘦溜溜的,腳踏飛燕靴,一身緊紮的灰短打,外頭披一件開襟,草繩紮了個馬尾在腦後上,環臂立在張和才麵前。
“你——”張和才甫一張嘴,立刻清清嗓子,把聲音收起來,壓下去。“娘,你踩著錢了。”
這名叫李斂的娘蹲下身,從自己腳下拉出那兩吊錢,笑岑岑道:“我知道。”
張和才見了,一伸手道:“勞駕了。”
李斂道:“拾自己的錢,勞甚麽駕?”
張和才眼立刻瞪起來,也顧不得壓著嗓子了,高聲道:“甚麽你的錢?那銅子兒是爺的!你敢趁火打劫?你可知我是誰?”
李斂笑道:“自然知道,你是能通的張三爺。”
張和才聽出她話中的諷刺,氣得咬牙,嘖舌道:“三爺今日不與你一般見識,銅子兒拿來!”
李斂不僅不拿,反而當著張和才的麵揣進了懷裏。
手轉個向一進一出,她從袖口抽出張黃符,擱在了張和才的手心。
“江湖人漂泊無居,窮的布袋比臉光,可供不起太上老君。”她笑眯眯道:“這換了門檻的神仙,還是請您再帶回去罷。”
張和才氣得手都哆嗦,一把撇了那黃符,他指著李斂鼻子尖聲道:“你——你報複是不是?是不是你扯得我?啊?是也不是?!”
李斂已經站起來了,環臂低頭看著張和才,她麵上笑若豔陽,眸中冰凍三尺。
“張公公,我不過撥了下那銅杆,可不敢扯你。”她輕笑道。
“我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