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故人未改
上官丹鳳一雙紅唇失了血色，她的手顫抖著，被孟薑掌控著拿穩了那朵血牡丹。兩雙纖手交疊而握，像極了一對緊密無間的好友。
??可上官丹鳳知道，孟薑眼中的惡意與對她的殺意不是作假的。偏偏她又隱藏得很好，除了直麵她的上官丹鳳，甚至連感覺靈敏的花滿樓都沒有察覺。
??血液的腥甜掩蓋了花香，孟薑聞起來倒勉強算得上心曠神怡。比起花香熏得她頭疼，她寧願去聞血腥味兒。
??可孟薑也不過隻是嚇上官丹鳳一嚇，並沒有真的想殺了她，畢竟她雖然招惹了自己，但僅對於孟薑來說，上官丹鳳罪不至死。之所以散發殺意，純粹是演戲演全套，不然，她又如何去刺激上官丹鳳呢？
??假作真時真亦假，隻有真假的界限模糊交雜在一起，才能最容易讓人上當受騙。
??她就是在故意散發出一個信號：我好討厭你呀，討厭到要殺了你。
??讓上官丹鳳怕，讓她驚慌失措，以至於露出馬腳。
??同樣，孟薑也能清晰感覺到，上官丹鳳亦是想殺了自己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不準備再陪她繼續玩兒下去了。
??上官丹鳳恨不得她去死，可她卻將對方完全無視遺忘，這才是最令人感到恥辱不甘的。
??那朵血牡丹最終的結局是被扔在地上狠狠碾碎。
??離開珠光寶氣閻府，孟薑牽回自己的馬，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猛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唐三扶了一把。
??“哎喲，你有沒有看到上官丹鳳的表情，實在是太搞笑了哈哈哈！我真的有那麽可怕嗎？她的膽子也忒小，臉都嚇白了哈哈哈！”
??唐三搖搖頭沒有回話，神袛的殺意，哪怕隻是泄露一絲，也不是凡人能輕易承受得起的。他向陸小鳳道，“你可以注意一下霍天青和上官丹鳳之間的聯係，之後，我們也沒有什麽能幫忙的了。”
??自山西回來後，孟薑與唐三沒再插手金鵬王朝這件事，隻在事情結束後聽陸小鳳說了一下事情的大概過程。
??很快，陸小鳳又被牽扯進了繡花大盜的事件裏，孟薑不過感歎一聲對方這堪比掃把星的運氣，緊接著就一頭紮進了揚州瘦西湖畔的秀坊中，欣賞起美人兒們妙曼絕倫的舞姿。
??而此時的唐三，暫時回到唐門處理事物，不然孟薑也不敢這麽浪。
??但她的目的不是為觀舞，而是為尋人。
??秀坊名“憶盈樓”，舞的是霓裳羽衣，所會之人或官員達貴、或江湖豪俠、或詩人雅士。每月初一、十五會四方之客，開坊之初便引起轟動，實乃江南最風雅之地，有胭脂繡粉，卻毫無風塵。
??孟薑開茶館的最初目的，就是因為客來客往間消息最是靈通，因此了解到，這憶盈樓雖是舞坊，但也能算一個組織，坊內收留從江湖上救來的孤兒與被男人傷了心的年輕女子。因此出於江湖道義，憶盈樓擁護者眾，多為年輕女俠。曾有鬧事者，也被坊內女兒用劍削去了耳根。
??這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
??孟薑可以確定，當時她所看到的秀姑娘絕不是她的幻覺。
??雖說不想徒增離別之悲，當年種種也不過天寶年間大夢一場，但遇到了故人，她還是想再見一見的。
??於是，孟薑來到了這裏。
??她選了前排中間的位置，就這麽大剌剌坐在那裏就著茶點品茶觀舞。
??來這裏的人幾乎都是男子，少有的女子也是一身勁裝，看起來就是行走江湖的俠女，而像孟薑這般珠翠裙釵的閨秀則是極為少見的。
??而她麵前的桌上，除了點心碟子與茶杯茶壺，還有一柄以青玉點綴的剔透玉傘。
??這個世界，霓裳羽衣大半曲譜已經失傳，舞更是不可尋，但現在孟薑麵前這曲，和當年盛行一時、各地藩鎮紛紛排演的霓裳羽衣無一不同。
??霓裳羽衣，孟薑會跳亦會奏，她自然能發現其中奧妙。
??她知道，她找對了。
??果不其然，待孟薑點心吃了半飽，舞曲也結束後，有人避過成群觀客，悄悄將她請入了內坊。
??她要找的人已在這裏等她。
??“這曲霓裳羽衣，坊內的女孩兒們跳得如何？”一身粉衣的秀姑娘坐在桌前，桌麵上已經倒好了兩杯茶。
??孟薑也不見外，走過去先牛飲了一杯茶將點心送下去，覺得不那麽噎了才開口，“尚欠些火候。”
??“若排的是公孫劍舞，指不定我還能早些見到你。”她如此說道，抬頭看向秀姑娘熟悉的麵龐，終於忍不住起身過去伸手抱住了她，“秀秀，我好想你。”
??“乖了。”秀姑娘拍拍孟薑後背，“你怎麽……我以為你死了。”說到此處，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若你指的是在那場戰鬥中，我確實是死了，但我另有機緣，在別的世界活了下來，但不是這個世界。”孟薑解釋道，“我現在這種情況屬於……呃，修煉有成，破碎虛空之後的後遺症？早晚還是要回去的。”
??於是秀姑娘也不再細問，而是開始講述自己又是如何來到的這個世界。
??她摩挲著腕上的一串佛珠，最終道，“其實這裏的生活很不錯。我有感覺，我已經回不去了，所以就在這裏建了憶盈樓，又收養、收留了一些女孩子。”
??“怎麽不叫‘七秀坊’？”孟薑疑惑道。
??秀姑娘耐心為她解釋：“要等我先培養出七秀呀，秀坊的武學要有人傳承下去，我已經開始著手培養一些好苗子，待她們學成，憶盈樓就更名。”
??孟薑讚同道：“說得也是。現在的憶盈樓是舞坊，而未來的七秀坊則是門派。這裏的江湖比大唐時的要亂，現在正是秀坊發展中的重要階段，我們要悄悄發育，然後嚇所有人一大跳。”說著，她自己先笑起來。
??“正是這個理兒。”秀姑娘點頭道。
??她算了算時間，問道，“薑薑，不如這段時間，就在我這裏住下吧？我們說說話兒，你也可以指導一下那些孩子。”
??“好呀，不過我住不久。”孟薑掰著手指數道，“最多五天，不然我家情緣緣找不到我該著急啦。”
??“情緣緣？你有情緣了？”秀姑娘驚訝地睜大了一雙美眸，“是哪門哪派的俠客公子？”
??“他出身唐門，名叫唐三。”孟薑被秀姑娘的表現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會來到這個世界，還是被我連累的。”
??“看來你很喜歡他啊？你一直以來的理想型，不是那種異域風情腰細腿長有八塊腹肌的明教喵哥嗎？”
??“我現在的理想型也是那樣的呀！”孟薑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品，“但是現實和理想是有差距的，我也沒辦法呀。”
??秀姑娘忍不住開始八卦：“和我說說，你們到什麽程度了？”
??“已經成親，兒子都找到情緣了。要不是他的情緣也是男子，說不定我都要當祖母了。”孟薑道。
??“祖母？！”秀姑娘震驚了，忍不住上下打量孟薑，“你別是哄我的吧？你看起來最多也就雙十啊。”
??“神仙嘛，壽命很長的。”孟薑擺弄著頭發，突然低落下來，“秀秀，或許我不該來找你的。”
??秀姑娘明白，孟薑這是難過於她有著悠長的壽命，有著美滿的家庭，而自己則是獨身一人，凡人生老病死，於仙神來說也不過須臾一瞬。秀姑娘也知道，孟薑怕自己對比她的情況，心中會傷心自身的遭遇。
??“薑薑，你看著我。”她雙手捧起孟薑的臉，對上那雙浸潤了水汽的雙眸，“我很高興你來找我，這代表你還記得我，還想著我。”
??“而且我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呀，我有憶盈樓，還有這一樓的女孩兒們。”然後她指指腕上的佛珠，“他也會一直陪著我的。”
??“紅塵萬丈，我感受過，這一輩子也算不平凡，我已經很滿足了。”秀姑娘笑道，“所以，薑薑，你不需要為我感到難過，你應該為我高興才是。”
??溫煦暖陽下，秀姑娘半邊臉上猙獰的疤痕都顯得柔和，而那一身英骨，堅韌不折。
??她從不會長久陷在消沉裏自怨自艾。
??胭脂何曾消英氣？溫柔亦負傲然氣。①
??“……秀秀，你就是太溫柔了，你要是怪我怨我，說不定我還會好受些。”孟薑癟癟嘴，忍不住把臉埋進秀姑娘白晢的頸彎。
??秀姑娘忍不住發笑：“傻丫頭。”她摸摸孟薑柔軟的頭發。
??——你才是最溫柔的那個呀。
??其他人，又有誰會為她考慮這麽多？
??夜晚，街邊白日裏的很多小店關了門，又有很多小店專門在晚上營業。華燈初上，這裏有著不下長安的繁華。
??孟薑拉著秀姑娘出來逛街，慢慢從最喧鬧處走到一條僻靜的巷子裏。
??迎麵一個老太婆從樹影下走了出來，穿著身打滿補丁的青色衣裙，背上就好像壓著塊大石頭，那石頭要將她的腰從中間壓斷了。
??“糖炒栗子！”她手裏提著個很大的竹籃，用一塊很厚的棉布蓋著，“剛上市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熱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錢一斤。”
??“老人家。”孟薑快走幾步，掏出十文錢遞給她，“我要一斤栗子。”
??“哎，姑娘拿好嘞。”老太婆樂嗬嗬為她包好一斤栗子放到她手上，顫顫巍巍提著竹籃與她們擦肩而過，消失在巷子的陰影裏。
??“秀秀，你吃不吃栗子？”孟薑拿著栗子問她。
??“不吃。”秀姑娘搖搖頭，“你也不覺得噎得慌。”
??“哎呀，大不了待會兒去喝豆漿，我記得方才看到有賣的。”孟薑一顆顆剝著栗子丟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小饞貓兒。”秀姑娘搖頭歎道。她有傷疤的那半邊臉上戴著一個彩繡描金的麵具，這樣才不容易在出門時被人圍觀指指點點。
??待孟薑栗子吃得隻剩零星幾個時，身後突然有人衝出來對她喊道，“別吃！那栗子有毒！”
??“……陸小鳳？”熟悉的聲音引得孟薑轉頭，而秀姑娘卻沒管來者是誰，在她聽到栗子有毒的第一時間就打掉了孟薑手中剩餘的栗子，抓著她的手急得幾乎哭了出來，“我竟然沒注意到栗子有毒！薑薑你有沒有不舒服？我們回秀坊，我給你治療！”
??今晚二人隻是出門逛街，秀姑娘於是就沒有帶她的雙劍，誰能想到偏偏就遇到了有人賣毒栗子害人。
??“秀秀別急，我沒事的。”孟薑也顧不得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陸小鳳，連忙安撫秀姑娘，“我也可以算是百毒不侵了。”畢竟凡人的毒還毒不死她一個神。
??不過孟薑不懂醫理，根本沒看出來栗子有毒。而懂醫理的那個，這巷子裏黑燈瞎火，毒又無色無味，她也沒有注意。
??而那賣栗子的老太婆估計是做慣了這種事的，賣毒栗子殺人已經習以為常，因此孟薑也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惡意。
??於是對方就這麽被放走了。
??陸小鳳見孟薑真的沒什麽事，放鬆下來，解釋道，“剛才我也買了這個栗子，又拜托那老太婆找一個穿紅鞋子的女人，她說這個方向有兩人穿著紅鞋子，其中一個還買了她的糖炒栗子。之後那老太婆的身份暴露了，正是公孫大娘，我沒抓住她，想到有人買了她的栗子，怕出事，就趕來了。”
??“……哦喲，這信息量挺大啊。”孟薑低頭看自己和秀姑娘的鞋，“我們兩個穿的都是紅鞋子。”那兩雙鞋，一個繡著粉色的蓮花，一個繡著金色的牡丹。
??陸小鳳道：“我要找的紅鞋子繡著貓頭鷹。”
??而秀姑娘的重點則放在另一處：“公孫大娘？”
??“對。”陸小鳳道，“她使的一手劍器十分厲害。”
??“劍器？”秀姑娘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哦豁，完蛋。
??打著“公孫大娘”的名號用劍器做著這種下.作勾當，孟薑已經可以預見到對方未來的淒慘下場。
??雷電法王可不是好惹的
??孟薑默默為那個“公孫大娘”點了一根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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