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誓言、路途
孟薑少見地做了夢,噩夢。
夢裏,有一些黑暗的東西張牙舞爪朝她撲過來,想拉扯著她往更深的深淵墜下去。身上的蓬萊校服被那些東西撕扯得破碎,她驚慌極了,分不清方向,沒頭沒腦徑直向前衝,卻撞上了透明的牆,一下跌在地上,然後被那些東西追上來拖走。
她恐懼到流出淚來,雙手揮舞著想要抓住什麽,卻隻是徒勞。
深夜裏,唐三被一旁不遠處孟薑小而細碎的抽泣嗚咽聲驚醒,撐起身子一看,女孩在睡夢中發著抖,眼淚一滴滴從緊閉的眼角流下,沾濕了枕頭和頭發。被淚水和冷汗濕潤的發絲黏在臉上,在夜的陰影中像是無常手中的勾魂索。
他伸出手接了一滴淚水,晶瑩的水珠是刺骨的寒,像是冰化流下的水。
唐三一個激靈,探過身子,手扶住孟薑肩膀搖晃她起來:“孟薑!醒醒!”
周身的黑暗突然就被熟悉的聲音化作的利劍撕開了一個口子,孟薑欣喜若狂,甩開那些糾纏她的惡鬼就往口子裏吐露出的白光裏跑。
然後她就醒了,順著唐三的力道坐起身來,由著對方立起枕頭讓自己靠著,又將被子上拉蓋住自己大半個身子,她人還是呆呆的。
然後她聽見唐三說:“孟薑,別哭。”
孟薑猛然回過神,下意識伸手摸了把臉,摸到一臉濕潤的寒涼——她竟早已淚流滿麵。
懵了的腦子活過來,她抬起手想拿睡衣的衣袖去擦眼淚,被唐三給攔了下來。對方小心翼翼下床穿了鞋開門,看隔壁唐昊的屋子沒有動靜,於是放心去了外麵給她拿浸濕的毛巾擦臉。
粗糙的織物刮在嬌嫩的肌膚上帶起一片紅痕,唐三看著依舊紅著眼眶沉默不語的女孩,心下是心疼和柔軟。
他把對方手裏攥著的毛巾拿出來,溫柔詢問:“怎麽做噩夢了?”
“不知道。”孟薑囁嚅著嘴唇,說話聲小而含糊不清,還有著明顯的哭腔,“可能……是明天就要去學院了,有些不安吧。”
這其實隻是借口,哪怕確實有這一部分原因,但它充其量隻是表麵最淺顯的一層,究其根本是對即將發生巨大改變的生活而產生的恐懼,以及對自我的厭惡。
一年前她憶起記憶時,有唐三突如其來的出現讓她沒精力去糾結陌生的新環境,再加上腦海中之前五年記憶的鋪墊,孟薑才得以順利適應。可這似乎同時讓她對唐三有了點雛鳥情節。
孟薑想起夢中的黑暗。
她知道,當她真正被黑暗吞噬之後,她就會變成那群惡鬼的一員,將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都扯進深淵裏。
這個夢就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可她不願。
於是孟薑開始自我壓抑,精神承受了太多的惡念,開始搖搖欲墜。但似乎壓抑也起到了些作用,隻不過原本毀滅的欲望漸漸變成了自毀的傾向。
而現在,她在一片漆黑的噩夢裏看到了一團光。
而那團光是——
孟薑轉頭對上唐三明亮的一雙眼。男孩五官普通,但十分溫柔幹淨,現在看著自己的目光就像包容的海洋。
她突然就生出了一個危險的念頭。
——把這團光據為己有。
女孩一雙暗沉的眼睛眼神陰鬱,逐漸翻湧出墨色的浪潮,然後那浪潮拍打在岸上,倏忽破碎了,女孩揪住胸口的衣服,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聖火紋燒起來了。
這是她最恐懼的懲罰。
她又痛又怕。
“孟薑?!”唐三接住她歪倒的身體,孟薑的額頭抵在唐三肩上,冷汗一點點沁出,很快沾濕了對方薄薄的睡衣。
怎麽辦?好痛!真的好痛。可她不想放手。所以,如果她的想法被滿足呢?她是不是就能停下這種錯誤的念頭?
孟薑的思緒往更加危險的懸崖邊緣滑去。
唐三能感覺到,孟薑的體溫高到嚇人,這種狀態,和那天的狀況如此相似。
“唐三……”女孩艱難喘息著,在他懷中抬起頭來,被痛楚折磨得有些失神的眼睛盯住他,白晢纖細的腕子顫抖地搭在唐三的肩上,然後水蛇一樣摟緊。
這是一個擁抱。
仿佛落水者與浮木。
“唐三,你能不能救救我?”她的聲音虛弱,貼在唐三耳邊,聽起來有一種卑微的祈求。但唐三看不見,孟薑的一雙眼睛猶如北極的寒冰與極夜,平靜而冷酷。
“我該怎麽做?”唐三的手撫上孟薑的後背,感受到對方脊骨明顯的凸起。
——該怎麽做?當然是成為我的,我一個人的光。
可是唐三包容而縱容的口吻和一顆滾燙火熱的心讓孟薑突然愧疚退縮了,她鬆開勾住唐三脖頸的手臂。
“我開玩笑呢。”她靠回枕頭上,嘴角又掛起唐三最熟悉的溫柔淺笑,“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而後她將頭扭轉到與唐三所處位置相反的方向,閉上眼,將表情隱藏在黑暗裏。
唐三攥緊了拳頭,低垂著頭,半晌,抬手握住孟薑自然垂放在床上的手:“孟薑,不要怕,我一直在,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鄭重的態度好似在說一個誓言。
孟薑猛然睜開眼睛,漆黑的夜裏,那雙比夜更加深沉的眸子閃過一絲淚光,然後她一眨眼,一滴淚順著下顎的弧線滑落,砸在被子上開出一朵深色的花。
奇異地,心中的惡念竟然因為唐三的這句話漸漸平靜下來,聖火的燒灼慢慢平息了。
“……嗯。”
*****
第二日,孟薑與唐三一起踏上了前往諾丁學院的路。
說起來,孟薑能和唐三一起去諾丁學院還要得益於老傑克。本來聖魂村隻有一個工讀生名額,但是由於附近的村子並沒有孩子擁有魂力,於是老傑克就和那些村子的村長們商量了一下,拿了一個工讀生名額回來。所以這幾天作為感謝,孟薑給老傑克送了不少的魚當做謝禮。
原本今天老傑克是來想送兩個孩子去諾丁學院的,但被孟薑和唐三勸住了。老人家年齡大了,還掌管著一村事務,二人並不願再麻煩老人。
他們出了村子,孟薑看周圍沒什麽人了,笑問唐三:“要不要試試我蓬萊的雙人大輕功?趕路很快的。”
“……你確定?”唐三不放心地看她一眼。
“你這是什麽意思?”孟薑有些不滿,“不會摔了你的。”
“不是!”唐三連忙搖頭解釋道,“不是不信任你的意思,隻是你的魂力恐怕撐不到學院。”
“隻是讓你感受一下,”孟薑釋放出武魂,“我也不可能踏著輕功帶你去學院,不然才到半路呢,我就沒魂力了,然後我們兩個都可能會摔死。”
“……那好吧。”唐三點頭同意。
孟薑勾起唇角,靈傘展開,足尖輕點,繞著唐三飄然轉了一圈,隨後她摟住唐三的腰直接騰空,靈傘四周蕩起一層水幕波紋,清澈的水流凝聚成一隻白色的海雕盤旋在二人身側。
孟薑衝唐三眨眨眼睛,口中道:“安心。”旋即將傘合上拋出,靈傘順著力道於空中再次展開繞二人旋轉一周,而孟薑則順勢帶著唐三向前快速滑行了一段不遠的距離。
緊接著,孟薑握住飛回的靈傘,手腕用力將唐三一拋,旁邊的海雕隨即飛近接住唐三,讓對方乘坐在自己背上飛翔。
唐三臉上掛著興奮的笑,探頭看向下方,路上稀疏的行人已經變成了螞蟻大小:“好高的距離!”
“當然。”孟薑莞爾一笑,帶著兩分自豪,伸手將唐三從海雕背上拉起,水幕在二人四周形成一個水色的環形浪圈,孟薑與唐三以靈傘為中心在這個領域中旋轉一周,滑行下落,穩穩落於地上。
“感覺如何?”她詢問道。
“很高,又很快速,而且……”想到蓬萊的大輕功中幾個纏綿的姿勢,例如摟腰、托舉、手拉手轉圈圈……唐三默默微紅了臉,“感覺有些……”
“浪漫?”孟薑接口。
“……對。”
她收了武魂,走在唐三身側,理所當然道:“當然了,畢竟……我蓬萊的雙人輕功可是很適合撩妹的技能,當然撩漢效果也很不錯。有句話說得好,‘我是有多愛你才會讓你坐在我的寶貝大雕上啊’,我派弟子經常用它去撩情緣緣,以後我也要這麽做。”
女孩一副溫柔似水的姿態,口中說出的話卻……十分虎狼之詞。
唐三:……
臉更紅了。
“既然是用來……撩情緣的,那你剛剛還——”
“隻是練習嘛,總要更熟練一些,才有信心去撩漢呀。”
不過嘴上這樣說著,孟薑心裏其實是沒有這種想法的,雖然她也羨慕那種生死與共的愛情,也想有人能給她在三生樹下炸橙子,但……也隻是想想罷了,她從未期待自己能夠得到這種感情。
唐三心裏不知怎麽,就有些不是滋味:“……哦,這樣啊。”他低沉應一聲。
孟薑的輕功大約行過了五分之一的路程,於是接下來一路上二人隻顧悶頭趕路,倒是比之前邊走邊逛快上一些。
二人進了城,唐三看一眼一路上沉默的女孩,摸摸口袋,裏麵還有一些錢,是二人捉了魚拜托村裏人出去賣菜時幫忙賣魚賺來的,於是他打定主意,拉著人來到了一間買食品的小店裏。
“怎麽了?你餓了嗎?”孟薑拽拽唐三的袖子,壓低了聲音咬耳朵,“餓了的話,我這裏還有一些幹糧和小魚幹,這裏的東西都好貴。”
唐三沒有說話,隻是安撫地笑笑,拿了一個裝著彩色糖果的玻璃小罐子,付了錢後將罐子給了孟薑:“我聽人說,吃點甜的心情會好。”
孟薑一愣,有些呆呆地接過小罐,打開蓋子倒出一顆糖豆放進嘴裏,清甜的水果味道溢滿口腔,孟薑突然就覺得心髒被填得滿滿的。
“……很甜,心情確實好了不少。”
“那就好。”唐三笑了。
孟薑垂下頭,握緊手中的小罐,小聲道:“這麽貴,太浪費錢了。”
“怎麽會?”男孩眉眼溫柔,抬手揉揉女孩柔軟的卷發,“能讓你開心起來,它就買得很值。”
孟薑抿唇,從罐子裏又倒出一顆糖果喂給唐三,忍不住問:“那萬一……我吃糖吃上癮了,怎麽辦?”
她覺得自己有些得寸進尺,可是忍不住。
“那我就一直給你買。”唐三毫不猶豫地回答,“隻是……也不能吃太多糖,會蛀牙。”
孟薑一下子被逗笑了,薄薄的嘴唇彎出一個清淺的弧度,像將綻未綻的花。
“我才不會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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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橙子:即送別人名為真誠之心的煙花,相當於表白。
真誠之心對白台詞:奉日月以為盟,昭天地以為鑒。嘯山河以為證,敬神鬼以為憑。從此山高不阻其誌,澗深不斷其行。流年不毀其意,風霜不掩其情。縱然前路荊棘遍野,亦將坦然無懼仗劍隨行。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永生永世,相許相從。
話說蓬萊的雙人輕功真的超級纏綿,不過我把蓬萊的海雕弄成武魂技能效果了,不然這就成了雙武魂了,還是一個器武魂一個獸武魂……
女主的性格……有點黑,我最近看多了黑化剪輯,所以好想寫黑化,不過我最終忍住了。孟薑是表麵溫柔如水實際有些黑而且會說虎狼之詞或者口吐芬芳的小姐姐。
關於最後的糖果,孟薑是一定會蛀牙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