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表字雍鳴
傍晚，臨城西郊。
今天是裴家一季度一次的家族聚會，整個族內的直系後代全部聚集在了飯廳里，巨大的圓形餐桌旁圍坐著幾十人，所有人都安靜地吃著飯，沒有交談，只聽得見碗筷碰撞和傭人輕聲走動時發出的聲音。
飯後便是慣例的談話時間，裴燼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脊背挺直，眉眼低垂，修長的手指捏住青瓷色的茶杯蓋，輕輕撇去浮在杯中最上層的茶葉，淺啜一口，待嘗到意料之中的苦澀時，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這時候要是能有奶蓋就好了，最好是芝士奶蓋，他暗暗想著。
「雍鳴。」
忽的，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自主位方向響起，拉回裴燼飄遠的思緒，也讓正小聲交談著的其他人瞬間止住了話頭，紛紛看向裴燼的方向，目光中或帶著冷漠，或帶著輕視，而更多的則是排斥。
會受到群體排斥的無非兩種人，一種是過於優秀，一種則是異類。
很不巧，裴燼兩者都占。
他心裡也十分清楚自己被族人排斥的原因。
裴家自千年前起便世代修仙，得道飛升者不在少數，裴家也是整個華國的第一修仙世家，留在人間的職責便是守護祖國的龍脈與氣運，家族底蘊極其深厚，就算是資質排在最末尾的族人，那也不是一般人都夠匹敵的。
而裴家的所有後輩們自小便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得道飛升。
但因為人間的靈氣愈漸稀薄，近百年來，已經沒再出現過一個能夠真正悟道的人，更不用說什麼飛升成仙了。
然而就在二十七年前，裴家終於迎來了轉機。
裴燼出生那日，紅霞漫天，數道金光穿透雲層照耀大地，久旱的土地終於降下甘霖，祥瑞之氣充盈整個產房。
於是從那天起，這個出生便自帶祥瑞buff的男嬰就成了整個家族的希望。
父母為他取名裴燼，曾祖父，也就是現任族長，親自給他賜下表字「雍鳴」，取自「雍雍鳴雁，旭日始旦」，「雍」象徵溫文爾雅、從容不迫，「雍鳴」則寓意希望他充滿希望，有著無限美好的未來。
正如這賜下的表字一般，裴燼原本的確擁有著極好的未來，至少在裴家的其他人看來，他的未來比任何人的都要好。
祥瑞庇體，天賦異稟，絕佳修仙體質……似乎他一出生便註定了未來是要飛升成仙的一般。
事實上，他也從未讓大家失望過，不僅修鍊進階的速度在族中同齡人、甚至是比自己還要大一些的人中排行第一，就連煉丹與畫符都是無師自通，堪稱天縱奇才。
然而就在裴燼九歲那年，他的父母卻突遭意外，在修鍊過程中走火入魔，不幸逝世。
自此，裴燼的性子就變得格外冷漠，不愛與人說話，也極度抵觸修鍊，甚至封閉了自己的丹田。
族中長輩怒其不爭，曾經下狠心將他推入寒潭逼他使用法力自救，結果他愣是生生在寒潭裡熬了一宿，出來時便已經失去生命體征，耗費了不少珍貴藥材才給救回來。
自此，裴家再無人敢逼迫裴燼，他便如此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個普通人。
一個被族人排斥的普通人。
裴家有規矩，如有父母雙亡的小輩，族中將會出資撫養，但也只會撫養到成年。成年之後，是死是活都與裴家無關。
於是裴燼便在裴家待了八年，終於在十七歲那年，他獨身踏入了娛樂圈。
*
在外，他是受無數粉絲崇拜的頂級巨星，可在這些人眼裡，他卻不過是個自甘墮落的普通人罷了。
這個念頭在裴燼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不以為意地自嘲一笑，隨後不急不慌地站起身，朝主位的方向施了一禮。
「曾祖父。」
裴鶴升的目光落在他臉上，聲音聽不出喜怒：「最近工作如何？」
「勞曾祖父掛心，還算順利。」裴燼言簡意賅地答道。
這時，廳內有人小聲對身旁人道：「嘁，不過是個戲子，假清高！」
這道聲音離他不遠，音量也是剛好能夠讓他聽見，裴燼卻只當是耳旁風，連個眼神都懶得給，繼續恭謹地立在原地。
「嗯，」裴鶴升頷首，「坐下吧。」
「是，曾祖父。」
裴燼剛坐下，對面便響起一道帶著笑的女聲，「對了，我今天還聽說了件趣事兒，臨城的首富傅炳國遭到暗算，被下了嗜眠花的毒，卻被一個才二十齣頭的小姑娘給救醒了。據說.……她只用了半刻鐘不到。」
她輕飄飄地將這事說完，重新靠回椅背，愜意地喝著茶看大家的反應。
眾人聞言皆是一陣詫異，信者有，不信的人卻更多。
「世上最好的嗜眠花解藥就在我們裴家，但也至少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完全擴散到全身，這消息可信度不高。」
「半刻鐘？也太誇張了吧，這小姑娘要造勢也不是這麼造的啊！」
「嗜眠花的毒世間罕見，五大世家都只分別保存著極少量的解藥，假如真有能夠在半刻鐘內完全解毒的神葯，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得到？一定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
「假如是真的有我們尚未發現的新解藥呢？說不定這位姑娘的身份也不一般.……如果有確切的消息可以證明此事為真，我認為我們可以試著去接觸她，如果能將她吸收進我們裴家，那豈不是一大助力？」「助力不助力我不care，我只想知道那姑娘漂不漂亮？如果長得漂亮還有實力的話，那我.……」
裴燼從前對他們這些人的交談大多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權當聽個樂，但今天不知怎麼的，竟不知不覺間將這些內容全都記了下來，腦海中不自覺將「漂亮」、「二十歲出頭」、「小姑娘」這幾個片語合在一起。
不對，這關自己什麼事？
他猛地回過神，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剛剛那一瞬間的晃神，下意識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掩飾臉上的不自然，隨即又被苦得緊緊擰起眉。
正坐在主位上閉目養神的裴鶴升此時突然掀開眼皮，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裴燼身上，雖已過了期頤之年卻依舊明亮的眸中劃過一絲笑意，隨即再次緩緩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