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未知的角色
小灰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輕描淡寫的幾句誇讚就能讓她樂嗬半天,實則內心令人意外的敏感與纖細。
葉洛在對抗怪異的過程中表現得愈是九死一生和驚豔絕倫,她的內心也就愈發不是滋味,甚至於忐忑不安。
所以這一次的回溯中,她才會這麽積極地思考與提問。
隻因為在她看來,她的能力毫無作用,甚至產生負麵效果,而她本人隻能在事後搖旗呐喊,這讓她非常不甘心。
無論如何,她必須要幫上阿洛才對,就算隻是一點點也是極好的——這是她在看見葉洛在陸明的攻擊下,四肢被攪碎成肉末、鮮血四濺時候,默默下定的決心。
可此時這魚線毫無預警的斷裂,卻讓她的心弦也快幾乎隨之崩斷了。因為在她看來,這也是她的能力所遭致的——會給己方玩家帶來“不幸”。
小灰沮喪又自責地坐在桌麵上,葉洛的嘴角卻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看好吧,小灰。【厄運】的強大之處,本就在於這些加諸於己身的‘不幸’。”
以少許的不幸為代價,偷得大量的幸運,這才是厄運的玄妙所在。
他調動厄運粒子,再次輸入魚竿之上。
玻璃樽中的灰色粒子登時雪融般快速消散,轉眼隻剩下約莫五分之一。
這一次【係統】發放的獎勵十分慷慨,那一罐厄運粒子足足有一千點,是《貓鼠遊戲》的五倍。不過葉洛感覺若是他可以將灰鯤的靈魂也斬成碎,他應當有更高的獎勵才對。
在第一次的甩杆中,葉洛已經用掉了三百點,這一次他又直接輸入了四百點,轉眼隻剩下三百點。
小灰看得膽戰心驚。
“阿洛,留一些吧……【同頻】的過程中還需要啊。”
葉洛卻不動聲色,將魚線放長。
光團沉入深海,在暗流中漸漸黯淡。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比第一次還要長,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小灰心跳加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粒微弱的星光。
但葉洛卻三心二意地打量著窗外的風光,似乎對於結果毫不在意。
直到某一瞬間,那魚漂陡然一沉,魚竿也瞬間下彎,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葉洛毫不猶豫,雙手猛然用力向上一抬。
水底下那勾住的獵物力道十分之大,向背離葉洛的方向瘋狂逃竄,拉扯著葉洛的椅子直往前滑,卻在快要超出煤油燈光亮邊緣時候,仿佛撞到了一層無形的壁壘,硬生生停了下來,隻是發出“哢哢”得摩擦聲音。
魚線自然也在這角力過程中被拉得筆直,發出不堪重負地“嗡嗡”聲,讓小灰忍不住虛捂住眼睛。
但這一次,那魚線竟然意外地結實,這麽恐怖的力道下,還是堅持了下來。
葉洛雙臂青筋暴起,與那“海魚”持續對抗著。
不知過去許久,那海魚的力道明顯變小,說明其體力明顯削弱。葉洛開始收線。
接下來的過程都是無驚無險,平靜地讓人懷疑是不是有詐,直到那條魚漸漸接近水麵,小灰的臉色也由不安轉為期待,最後轉為茫然。
最後“嘩啦”一聲脫水而出的並不是真正的魚,但也不是什麽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而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半透明的矩形玻璃盒子。
那玻璃盒子在燈光的照耀下,之上的水滴迅速蒸發,然後輕飄飄地落在了葉洛掌心。
“這是……空盒子?”
因為盒子的表麵是半透明的,所以小灰可以清晰地看見那盒子裏麵空空如也。這讓她內心產生了不好的預感,隻怕這一次又是錢打水漂。
但此刻葉洛的注意力卻似乎並不在這盒子上。
他神情肅然,眼簾微垂,側耳對準海麵,似乎正在傾聽著什麽。
而小灰也留意到了奇怪之處——她的身體不知為何在顫抖。而她很快就發現顫抖的不是她的身體,而是身下的桌子,以及整間房屋,都在顫抖著。
與此同時,海麵之下,那漆黑驟然變得渾濁和躁動起來,一道巨大的陰影,在視野中快速放大,呼吸之間由拳頭大小變成了鋪天蓋地——有什麽巨大無比的東西正從海底最深處,朝著他們筆直地衝了上來!
“阿洛!”小灰頭皮發麻,忍不住喊道。
“看來我們這次拿到了好東西。”
凝視著那轟然襲來的巨大陰影,葉洛的臉上露出暢快的笑容。
“小灰,坐穩了。我們回——”
最後一個字還未出來,黑色的陰影已經無限逼近腳底,卻在要衝出海麵的那一刹那,葉洛已經鬆開了魚竿,與整間房屋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那巨大的黑影便撲了個空,隻是與消失的殘影交錯而過,在空中定格。
它並不是什麽造型奇特的怪物,而隻是一片桌布也似的扁平黑影。那黑影在半空中一個倒懸,四角合攏,向內收縮,如同一朵閉攏的花,最後凝聚成一道黑色的人影。
那是一個高大的女人,渾身上下沐浴在黑暗中。
奇特之處在於她並不是三維立體的,而是二維平麵,隻有薄薄一層,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隻能看見她的背麵。
她倏然落在海麵上,如同一張紙落在水中,但卻有如隕石般將海水向四周炸開,掀起滔天巨浪。
海水在周身咆哮,她隻是低頭看手。
在她同樣漆黑的雙指指尖,夾著一抹光明,在她手中就像是一隻被夾住了翅膀的蝴蝶。
那是她從那殘影消失的最後一刹那,掠奪到的一縷光芒,似乎是來自於一盞煤油燈。
“這個味道是【光明】?”
她平靜的語氣中帶著詫異。似乎在她看來,遇見【光明】,是十分難以置信又十分厭惡的事情。
但很快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不,不對。不是單純的光明,這個味道是——”
她倏然抬頭,凝視著身前那房屋消失的地方,語氣森冷地吐出四個字,“——《厄詭遊戲》。”
……
……
張菱再一次與葉洛見麵,是“時停事件”五天之後的事情了。
南城一中附近的咖啡廳,正值午後三點半,人流量並不多。
幽暗的氛圍裏,讓人心神寧靜的音樂緩緩流淌著。
她坐在咖啡廳的角落,一隻手的指肚輕輕摩擦著陶瓷杯中熱可可傳遞出來的溫度,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撫摸著自己右側的馬尾。
視線則是落在手機屏幕上,那是一段視頻。
屏幕裏出現的是名為“辛清顏”的新晉偶像,這是一段關於這位偶像的采訪。
與其他這個年齡段的初中生少女不同,張菱對於這類偶像一向不感興趣。她之所以點開這個視頻,隻是想要聽聽這位偶像對於“時停事件”的看法。
時停事件,全稱“南城時間暫停靈異事件”,發生在兩天前。
五天前的下午四點五十七分,整座南城所有可以記錄時間的機器,在同一時間發生了損壞,暫停了三十七分鍾。
一開始發現鍾表集體損壞現象的是一位開鍾表店的網民。他本來正在修理店裏的時鍾,驀然抬頭卻看見手機中顯示的時間與牆角石英鍾現實的時間不一致。
很快,他就發覺,不止是那台立式石英鍾,他店裏其他的機械表與電子表也都出現了錯誤。除了那些具有聯網功能的設備。
他將這一事件看作是靈異事件,發布在了南城市內最大的貼吧平台上,並且配上了相應的圖片。令他愕然的是,方一發布,帖子下麵的評論數便肉眼可見地飆升,並且都是表示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時鍾與真實時間相差了三十七分鍾。
這一現象在互聯網中引起了廣泛關注,而南城人也很快就在交流中發現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被暫停的不僅是時鍾,而是南城中的所有一切,包括他們自己。
不是鍾表壞了,而是南城的時間暫停了。
這一驚世駭俗的結論,在網絡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在全國範圍內引發了更加激烈的討論。
但奇怪的是,就在討論熱度到達巔峰之時,所有的消息卻又都戛然而止了。
無論是實體報紙,還是虛擬空間,都詭異地再沒有人去討論這一事件。
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這些光怪陸離的信息壓了下去,隻是用“不科學”“謠言”“幻覺”之類的說法來解釋。
但更加令人感覺到毛骨悚然的是,南城的人們似乎也輕而易舉地相信了這一說法,漸漸就將時間暫停之類的看作是笑談,而下意識不願意去深究。
除了極少數的人——
張菱就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時間暫停”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不僅如此,在那一天出現的超現實事件還有那漂浮在空中的巨獸,千千萬萬根紅色絲線,高聳入雲的女巨人,漫天飛舞的黑色粉末。
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她腦海中。
這也是她為什麽今天會約了葉洛在這裏見麵,她就是要將這一切問個究竟。
她腦海中想著,視頻裏的采訪也終於到了她最想聽見的一段——
“清顏,對於上次的‘時停事件’,有網友認為是你的演唱會凝聚了強大的能量,所導致的靈異事件,您怎麽看?”
問話的記者在畫麵之外,隻有一隻掛了狐狸Logo的漆黑話筒對準了坐在桌子後麵的微笑少女。
“很感謝我的粉絲對我的喜歡,我也很期待有朝一日我的演唱會可以爆發出這麽巨大的能量……”
在閃光燈下熠熠生輝的偶像少女,在聽見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依舊保持著精致而完美的微笑。不過張菱對那種看似甜美的職業笑容,莫名不爽。
“至於我對‘時停事件’的看法,我想說,如果這是一場魔術秀,那我很期待與這背後的魔術師進行一場合作。所以,如果這位魔術師有看見這段視頻的話……”
她俏皮地眨眨眼,“請務必與我聯——”
鬼才要跟你聯絡。
張菱心中帶著莫名的敵意和沒來由地爽快,關掉了視頻。
“嗯?怎麽不看下去?”
驀然出現在耳側的聲音,讓張菱險些尖叫出聲來。
她身子向左側一靠,扭過頭去就看見黑色碎發的少年正站在她右手身側,俯身彎腰,與她一同看著視頻。
此刻,他直起身子看向她,臉上掛著微笑。
赫然是葉洛。
“你——你什麽時候出現的!”
張菱驚魂未定。
“就在你目不轉睛地盯著視頻的時候。”
葉洛繞過桌子,坐在對麵的沙發上。喚來服務員,點了一杯甜牛奶,然後看向她。
“所以,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聽見這話,張菱頓時想起來自己今天的目的。她立刻有些懊惱,又在葉洛麵前輸了氣勢。似乎每次與葉洛見麵,她總是要丟臉。
“那我就直接說了——你是不是‘葉菲’。”
張菱這些天想了很久應該如何從葉洛口中撬出答案,最後還是決定發直球。
“不是。”
葉洛的回答也很幹脆。
“不可能。”
“但這就是事實。”
然後張菱就傻眼了。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葉洛的目的已經實現了,當然也就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才對的。
難道“葉菲”真的不是他?可是“她們”明明說……
張菱盯著葉洛,似乎要看出花來。
“雖然我不是葉菲,不過,我倒是認識一個叫葉菲的。”
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甜牛奶,葉洛抿了一口,緩緩說道:“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你找她有什麽事情嗎?”
張菱眼前一亮,問道:“葉菲她是在醫院裏嗎——因為癱瘓。”
“她今天的確是在醫院裏做檢查,不過不是因為癱瘓,而是因為失憶。”
“失憶?”
張菱茫然。
“嗯。她忘記了自己這十幾天來的記憶。不過——你了解這個做什麽?”葉洛抬眼看向她,“我以為你找我來是為了感謝我。”
“什麽?”
“我救了你,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你承認了?”張菱興奮道。
“承認什麽?”葉洛眼神中流露出莫名其妙,“你差點被車撞死,我這有什麽好否認的嗎?”
“原來你是說這個……”
“我說的就是這個。如果你不是來感激我的——”
一口飲盡甜牛奶,放下空空如也的玻璃杯,葉洛站起身來,“那我就先走了,過會還有約。”
“哎,等等——”張菱喊住他。
葉洛看著她。
她囁諾著,糾結半天,終於咬牙說出了那三個字,“謝——謝你。”
葉洛撲哧一笑。
“你這痛苦的表情,不知道的以為你在說‘我殺了你’。”
她登時滿臉通紅,就要反駁,便聽見葉洛接著說道:“不過這‘謝謝’我確實是收下了——那我們就一筆勾銷了。”
“一筆勾銷?”
她一怔。
“嗯。我救過你四次的這些事情,就到此為止了。”葉洛輕聲道。
四次?
她莫名覺得不對,卻看見他拿起黑傘,轉身便走。連忙叫住他:
“等等,我還有兩件事情。”
葉洛便看向她。
既然已經開過一次口了,這一次她沒有怎麽糾結,便說了出來:“其實,我最近在參加一個遊戲——”
葉洛靜靜聽著。
“——遊戲叫做粉鯨遊戲。”
“是南城青少年關愛協會發布的那個遊戲嗎?”葉洛問道。
她點點頭。
“嗯,我聽說過那個遊戲,旨在幫助自己的親人或取得與親人的相互理解——據說是針對之前的灰鯤事件。”
“是的,我主要是負責推廣,這是我主動參與的。然後,還有第二個事件……”
她低頭深吸一口氣,然後看向了葉洛,語氣平靜地說道:“我的父母離婚了。前天的事情,他們沒有瞞著我。”
葉洛沒有說話。
“現在我主要跟著媽媽,但是周末也會去爸爸那裏。我以為我會很難過,不過——”
“——還是會很難過吧。”葉洛輕聲道。
“不——”
一怔,她嘴角試圖扯出一個笑容,但與葉洛那蘊含著莫名力量的雙瞳對上,便一點防備都做不起來了,預備好的說辭與心理防禦統統瓦解。
低下頭,感覺著兩行冰冷從瞳中流出,在臉頰劃過,匯聚在下巴處,砸落在放在膝蓋上蜷縮起來的拳頭上。
她抑製住喉中哽咽的聲音。
“會難過……但還是覺得這樣會更好。比起每天不開心地生活在一起,分開來生活反而才是正確的選擇。所以我——”
聲音戛然而止,隻因為感覺到一陣溫暖覆蓋在了自己的頭頂上。
那是誰的手,揉亂了她的發絲。掌心的溫度透過頭頂,滲進體內,在血管中堅定而緩慢地流淌。
一分鍾,又或者是十分鍾過去。
張菱終於擦幹淨了眼中的淚水,紅著眼眶抬起頭時,葉洛早就已經走遠了。
她怔怔看著他留在桌上的玻璃樽,忽然間,瞳孔就一點點放大,臉上也隨之露出想笑,但似乎又覺得不值一笑的表情。
“四次——怎麽會是四次?”
一次是在小巷,一次是在學校,一次是在馬路旁。
還有一次在哪裏?
隻有一個可能了吧——灰鯤。
“你還說你不是‘葉菲’。”
摸著頭頂的發絲,她低聲說道。
……
……
葉洛抵達學校的時候,傍晚已經過去了。
夕陽已沉,路燈未開,正是學院最為漆黑的時候。
暑假期間,校園空無一人。
晚風習習,萬籟俱靜。
樹影搖曳,似乎妖魔亂舞。
葉洛踩著落葉,來到初中教學樓,拾級而上,很快就到了三層樓的地方。
辦公室裏還亮著燈。
他推開門,就看見沈沫坐在辦公桌上,一臉微笑地看著他。
“師兄,這麽晚把我約在這裏,有什麽事情嗎?”
“有。”
葉洛淡淡道:“——來打死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