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解除的循環
“嗬。”
“不愧是我。”
……
……
錄音聲戛然而止。
“以上是前天,也就是27號所記錄的信息。27號的‘我’在打開視頻後,錄音功能就停止了。初步推斷為當時的‘我’再次陷入了循環之中,關閉了錄音。”
這是葉洛對著手機話筒說出來的話。
他正在做著今天,也就是29號的日誌。
是的。
今天是29號。
距離葉菲的葬禮,已經過去了9天。
葉洛依舊被困在“第三天”。
通過強烈的即視感,29號的他再一次“醒”來後,並且通過手機中的信息,快速地掌握了所有的情況。
他第一次醒來,在7月23號,發現自己陷入了【認知循環】。因此,製訂了計劃——用手機記錄日誌,並按時發送文字信息。後因為“啟動日記本”陷入循環。
他第二次醒來,在7月25號,發現“啟動日記本”是觸發循環的條件。因此,製訂了計劃——用錄像功能長時間自動記錄。因為視頻無法觀看,所以無從得知該日墜入循環的原因。
他第三次醒來,在7月27號,什麽也沒發現,反而在觀看了25號的視頻之後,再次陷入了【認知循環】。
他第四次醒來,也就是今天。
“真是麻煩。”
饒是葉洛也感覺到了棘手,“不僅不能啟動日記本,而且連觀看‘啟動日記本’的視頻,也會墜入循環。完全將我獲取證據的道路封死了。”
“我難道是用【日記本】捕捉到了什麽‘不名狀的恐怖’麽?不僅不能直視其原型,甚至通過顯示器看見也會倒大黴麽?”
葉洛本是吐槽,但他忽然眼前一亮。
他忽然想到了不久前的一件事情。
當初在地下室,那個倒黴快遞員膨脹變態然後【異化】之後,不就是變成了有著“隔著網線打人”技能的詭異【怪異】麽?
“這麽說來,倒是真的有可能啊。說到底,手中的這一款【日記本】,在現實世界中,我還是第一次使用。現在也從來沒有見識過它的實際效果。誰知道用【厄運粒子】驅動的【日記本】會發揮什麽作用?真的召喚了什麽恐怖的其他【怪異】也不足為奇——畢竟【係統】似乎一直很想我任務失敗,趕緊變成【怪異】。”
葉洛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他幹脆將【日記本】從懷中拿了出來。
“按理來說,我的厄運粒子用了8次了。【日記本】中肯定收集了很多信息了才對。可是……為什麽重量卻沒什麽變化。”
葉洛清楚的記得,當初在《貓鼠遊戲》中,他用日記本收集了死去之人靈魂的同時,日記本也仿佛裝載了很有質感的東西,變得越來越重。具體的重量他沒算過,不過肯定不止21克——據說人在死後會瞬間變輕21克,那就是靈魂的重量。
總之,日記本的重量是絕對會大幅上升的。
可是現在他捧著日記本,卻覺得與之前並無區別。
簡直就像是……什麽都沒有記載。
“要打開看看麽?”
葉洛隻猶豫了1秒鍾,就打開了日記本——大不了再循環一次,關鍵是將信息記錄下來。
隻是讓他愕然的是,日記本裏空空如也。
什麽都沒有。
任憑他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
沒有張著血盆大口、倏然撲出來的【怪異】,可也沒有任何文字。
40點厄運粒子,完全打水漂,連水花都沒看見。
小灰要是知道了,怕是會在桌上打滾,然後再抱著葉洛的手臂嚎啕大哭。
不過,葉洛的臉上卻半點沮喪也無。
明明所有線索都斷掉,陷入了絕境,可是他的雙瞳中卻反而開始閃爍起熠熠光芒。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日記本的空白處,就像是要看出花來。
“不是‘空白’……”
“而是……‘變成空白’麽。”
他的視線突然移到小女孩的身上,漸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這麽說的話……”
“似乎一切就講得通了。”
……
……
葉洛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小女孩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他所說的並不是飲食的問題。
而是在這永遠漆黑,永遠傾盆大雨的花鳥市場之中,孤身一人的她,日複一日地觀看著屍體從天而降。
她到底是如何依舊保持著“微笑”的。
這無疑是十分怪異的行為和表現。
但是,這不是一句簡單的【怪異】就可以解釋的事情。
【怪異】不過是“標簽”,簡單粗暴地概括了世間所有不合【理】的事情。
但世間之理有千千萬,破壞理的方式亦有千千萬,【怪異】誕生的原因亦是千千萬。
這是葉洛在聽見小灰講解【怪異】來源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的事情。僅僅著眼於【怪異】的表象是不夠的。
要想要實現【離析三部曲】,必須要看到祂們的核心。
就像大貓的核心並不是“被欺淩者的痛苦”,而是“被欺淩者企圖變成欺淩者,卻自救失敗的痛苦”。如果不能看透這一點,【迷霧】的解析度就會停滯在95%。葉洛是不可能【斬】了大貓的。
那麽——
“你的核心又會是什麽?”
葉洛的視線從小女孩的身上挪開,移動到了她的傘上。
“傘也好。雨也好。我早該看見它們的異常才對的。說到底,一場連續9天的大暴雨,本就足夠罕見了。更何況這裏還是‘遊戲副本’,一切的設置都理應有規則在背後支撐著它才對。”
葉洛抬起頭看向天空。
他依舊看不見那頭鯨魚,但他可以“感覺”到,它就在那裏。
毫無疑問,既然這間花鳥市場是它的傑作,那麽,這場雨也自然是它的“傑作”。
但它的攻擊對象並不是葉洛,而是她們——那些陷入了自殺循環的女孩們,以及葉洛身前黑發白裙的小女孩。
當屍體停留在長街上的時候,雨勢是比較小的,可當屍體複活,女孩們一個個進入房間,雨勢漸漸就大了起來。
而且是越來越大,直到女孩們終身一躍,雨勢的洶湧抵達了巔峰。
少女們越痛苦,雨勢就越是駭人。
這是葉洛剛才強忍著反胃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少女群體自殺演出”後,才意識到的問題。
他另外意識到的問題則是,那些女孩究竟是從哪裏降落的?
她們自然是從天而降,可是天空那裏有什麽呢?
葉洛顫抖的右手告訴他,那裏是,【藍鯨】。
她們都是從【藍鯨】的身上跳下來的。
毫無疑問,這間花鳥市場,這段循環,就是【藍鯨】想要的——無限的、循環的痛苦。
這正是它的養料。
而這養料同時又會催生這場大雨,被這場大雨籠罩著的少女們就會陷入詭異的自殺循環中。
生生不息,簡直就是效率接近百分百的永動機。
之所以說是“接近百分百”,是因為——
在這其中,出現了一個變數。
那就是葉洛身前的小女孩。
她本該也是那群女孩中的一員才對。
可是她沒有。
她抵抗住了大雨的侵蝕。
能擋住大雨的東西,除了雨衣,不就隻有——
“不就隻有傘了,不是麽?”
葉洛凝視著小女孩手中的傘,長長吐出一口氣。
為什麽【係統】要將【傘】,而非小女孩作為任務目標?
原來【係統】早就提醒了他任務的關鍵點在哪裏。隻不過葉洛已經對【係統】失去信任了,在並未多做考慮。畢竟這個【係統】可是整天想著讓他任務失敗,變成【怪異】。
這麽一想,【係統】簡直就像是人格分裂了一般。這種前後矛盾的現象,其實之前在《貓鼠遊戲》中已經出現過了。【係統】一方麵布置了極難的任務而且將【異化】設為失敗懲罰,另一方麵,又極為慷慨地給出了“新手大禮包”,而且讓他隨機到了【日記本】這種關鍵道具。
葉洛在心中對【係統】有了一個猜測。
但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
……
如果將這把【傘】理解為過濾器,就可以揭開許多事情的迷霧。
小女孩並非沒有看見那些痛苦的、詭異、令人不安的恐怖之物,那些東西明明就清楚地倒映在她的瞳底。
隻是那些黑色的負麵情緒都被【傘】剔除了。
或者該說是“淨化”了,變成“白色”了。
在這把【傘】的庇護下,她避開了【藍鯨】的大雨。
但同時,她也失去了更多的東西。
那是“感知痛苦和不安”的能力。
所以,她才可以坦然與屍體作伴,看見葉洛自殘行徑,卻無動於衷,即使麵對屍體雨,也可以露出笑容。
因為在她“看”來,這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傘】為了庇護小女孩,不僅僅是被動地抵擋負麵信息,更是會主動淨化那些汙濁的信息。
葉洛手中空空如也的【日記本】是證據之一。
而他空空如也的腦袋則是證據之二。
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
一直讓葉洛陷入循環的並不是頭頂的【藍鯨】,而是小女孩手中的【傘】。實際上,僅僅從“動機”上也看得出來,【藍鯨】沒有道理讓他不停地循環在這花鳥市場中。
另一方麵,【傘】的攻擊對象也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日記本】。
葉洛啟動【日記本】,將那些靈魂收集起來,也將那些痛苦凝聚了起來。
量變引起質變。
感受到了威脅的【傘】,自動發揮了作用,將【日記本】中的信息一掃而空。
但同時,葉洛也受到了【傘】的影響。
腦海中對“花鳥市場怪異事件”的認知能力消失了。
這才導致他一再回到“第三天”。
……
……
“讓我想明白這一切的自然是【日記本】的突然空白,以及小女孩手中【傘】的異常。傘麵上一點雨水也無。這提醒了我。”
他一頓,“話雖如此,看似符合邏輯。但我實際上並沒有更多直接的證據證明我的話是正確的。說不定影響我的,的確就是【藍鯨】,而不是小女孩的【傘】。”
“所以。我隻能繼續試錯了。”他吐出一口氣,“接下來,我將在不打開【日記本】的前提下,展開對這間花鳥市場的探索,希望可以找到葉菲的蹤跡。”
小女孩突然打斷了他的聲音,“葉菲是誰?”
葉洛一怔。到目前為止,這還是小女孩第一次主動問他問題。
他猶豫了一會,說道,“算是……我的妹妹吧。”
如果葉菲在場,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這句話的,不然小妮子肯定會愉快地連著一個星期都上他家找他麻煩。但旁人問起,他總是隻能這麽回答。兩人之間的關係,葉洛和葉菲都清楚地知道不是朋友那麽簡單,可卻也絕非“戀人”那種性質。那麽,最佳的選項不就是“妹妹”了麽。
“妹妹……家人……”
小女孩的聲音忽然提高,“找到她,這就是你來到這裏的目的麽?”
他點頭。
她盯著葉洛的眼神就變得奇怪起來。
那神情,就像是幼兒園的小孩子,看見了其他的小朋友手中,正拿著一顆格外漂亮、格外璀璨的玻璃彈珠。
那是羨慕而又渴望的眼神。
就在葉洛迷惑於那眼神的時候。
小女孩突然說話了,“奇怪的人。你的妹妹在這裏麽?”
“或許。”葉洛隻能這麽說。
“那你找不到的。”她搖了搖頭,“來到在這裏的人都是已經死掉了的人。”
他搖頭,“沒有找到之前。我不會承認的。”
小女孩微微沉默,隨後臉上露出了笑容,“果然。能成為你的家人,一定是一件很好事情。”
這句話讓葉洛莫名其妙。
這時候,小女孩忽然說道,“奇怪的人。我能找到你的妹妹哦。”
他愕然,然後就看到了令他呼吸一窒的一幕。
隻見她雙手握住了白色小傘的尾端,一點一點,緩緩舉高。
在這漆黑如墨的雨幕之中,就仿佛一朵潔白如雪的花朵,搖曳著無聲綻放。直到雨傘的高度足以讓傘的內麵,完全暴露在葉洛視野之中。
這本該是純潔美好、令人動容的一幕。
可葉洛心中卻湧起了巨大的不安。而這份不安在小女孩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終於抵達了巔峰。
“就讓我來——”
小女孩笑顏燦爛地凝視著他,如是說道。
“成為你的妹妹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