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易碎的琉璃
“可是……”許願期期艾艾,“這很奇怪啊。她們不是都是跳樓身亡的麽。”
陸明背靠牆上,整張臉便沒入陰影中,掏出銀色打火機,輕輕點燃一支煙,“是啊。明明都決定去死了,何必還要再跳樓之前在割腕呢?”
“難道是怕跳樓死不了?”
許願剛說完就看見陸明露出了看傻瓜的眼神,立刻閉上了嘴。
“不過,這本就是我們來這裏的目的。”陸明“哢”地一聲合上金屬打火機。
許願這才發現陸明手中的打火機很特別,“老大。你這個打火機……”
“嗯?”
許願張了張嘴,沒有說下去——陸明這個打火機銀色金屬材質、造型修長又雕有花紋,分明就是女式打火機。
不過說陸明女性化什麽的……那可是禁忌。
她可不想自找不快。
“走吧。休息夠了。”陸明見她不說話,便率先向前走去,踏出陰影。
許願連忙跟上。她看著健步如飛的陸明,心中不禁叫苦不迭。
老大這也太變態了。頂著耀眼的大太陽,都在花鳥市場逛了整整一圈了,居然一滴汗都沒留。
她可是都快要融化了。
……
……
“快融化了。”
縮在店口屋簷下的葉洛擦了擦額頭的汗,抬起頭看著天上火紅的大太陽,內心無比後悔今天跟著葉菲來了這裏。
簡直是地獄好麽?
擁擠得仿佛整個南城的人都到這裏來度假了。
特別是小孩子,嘰裏呱啦、大呼小叫,葉洛隻覺得自己頭暈腦脹,仿佛來到了兒童樂園——隻不過他是那個被玩的玩具。
大人還會讀懂氛圍,小孩子可不管什麽社會基本法則,看見新奇的就要喊出來。在這個地方,新奇的玩意兒除了那些寵物,可不就是他這個輪椅人麽?
所以說——
“所以說——我才說我討厭小孩子。”——說出這句話的並不是葉洛,而是從店裏走出來的葉菲。
她笑著看著他,“阿洛。你的臭臉上可是明擺著寫著這句話。”
葉洛不善地看著她,“那我的臉上有沒有寫著——‘我要回家’四個字?”
“我瞧瞧、我瞧瞧。”她蹦跳著湊近了他,彎下腰貼了上去。
人群中,兩人發絲交叉,呼吸可聞。少女明亮的瞳眸眨了眨,倒映著他冷漠的臉,露出燦爛的笑容,“沒有哦。我隻看見了——‘陪著菲菲玩真愉快’這四個字。”
“那是八個字。”葉洛麵無表情地推開了那張姣好的臉,“還有。別湊這麽近。好熱。”
“嘻嘻。”她也不惱怒,繞到葉洛身後,推著他繼續向前走,“繼續出發!繼續出發!還有一大半沒有逛呢。”
“你到底要買什麽?”被迫逛街的葉洛隻能無奈地說道,“在這大夏天,在家裏坐在沙發椅上、喝著汽水、吹著空調,打開某寶網購,它不快樂麽?”
“阿洛你的發言好像死宅哦。”葉菲愉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網購的快樂在於剁手。可是線下實體店的快樂在於運動。”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精髓就是‘逛’啦。”葉菲笑著說道,“就是那種懷著某種期待的心,去挑選東西的快樂。最後買不買得到,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那請你自己獨享這份愉快。不要強迫死宅來感受現充的美好。”
“別這麽說嘛。”少女俯下身子,下巴放在他的頭頂上,嘻嘻笑道,“跟大長腿美少女出來玩難道不快樂麽?省的阿洛你整天窩在家裏遲早發黴。”
發黴……這死丫頭說話還是這麽損。
可葉洛也不是省油的燈,“別靠那麽近。硌得疼。”
“哈?”少女茫然地歪了歪頭。
“我說你的胸脯。”葉洛默不作聲地給出了反擊,“硌得我有點疼。”
“唔!”葉菲登時如同胸口中箭,捂著心口說不出話,半天才緩過來,“不、不愧是阿洛。毒舌得爐火純青,殺人誅心不見血。”
“過獎。”
“不,不過我可不是會在意身材的那種膚淺女人。我作為田徑隊的隊長,隻需要腿長就夠了。”她挺起胸口,義正言辭地說道,“胸脯大有什麽用,喂孩子奶水充足麽?”
“……”
葉洛清晰地感覺到,周圍人群原本嘈雜的聲音陡然一空,若有似無的視線紛紛投向了兩人。
他低下頭,無力地捂住了眼睛。饒是冷靜如他,也不禁起了尷尬癌。這妮子能不能看一看周圍的環境再選擇措辭進行發言?這麽陌生人圍著,她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的麽?
為避免她再講出什麽驚世駭俗、社會性死亡的話,葉洛決定閉嘴。
葉菲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出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不再說話。
兩人接下來就是一陣沉默的前行。
然後,葉菲突然沉悶地開了口——
“阿洛。”
“什麽?”
“真的很平麽?”
你這不是很在意麽!
……
……
空調的冷風吹在葉洛的身上,掠去他身上的燥熱。
“給你點了你最喜歡的土豆肉絲炒飯。”
剛剛在前台點完餐的葉菲拿著兩杯冷飲回到座位上,“而我,則是點了這裏最出名的窩蛋牛肉飯。過會就能送上來。”
葉洛接過葉菲遞過來的飲料,才喝了一口放下來就看見對麵的“美少女”正“頓頓頓”地一口把整隻汽水倒完了。
啪。
她將玻璃樽砸在桌麵上,抹了一把嘴,短發下的雙瞳閃閃發光,爽快地笑道,“複活啦!”
這是哪門子的美少女啊……
葉洛捂臉。
剛才談話結束後,兩人在外麵又閑逛了一個小時,葉洛再也受不了自己好像架子上的烤肉一樣在大太陽下迅遊,強烈要求休息。正好也到了中午飯點時間,便在葉菲的極力推薦下,拐了不知道多少個扭曲偏僻的小路,來到了這家位於花鳥市場周邊某個偏僻角落的小店。
“不過,真虧你能找到這家小店。”葉洛看了一眼四周,不過十幾平米的地方,除去前台,就隻能擺下四張桌椅。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小小方桌擦的是幹幹淨淨,上麵擺滿了各種醬油、辣醬等調料。就是那老板大叔讓葉洛有點莫名其妙,看見他的時候,一副吹胡子瞪眼。
讓葉洛懷疑自己是不是欠了那老板錢?
“嗨。這裏的老板就是這種性格。看著客人上門像是看著催債的上門。”葉菲說道,“習慣就好。關鍵是這家店的飯菜可是超級美味的。過會嚐到了你就知道了。”
葉洛問,“葉菲你經常來這家店吧。”
葉菲一怔,吐吐舌頭,“被發現了。”
“你這熟稔又自豪的態度,太明顯了吧。不僅是這家店,整個花鳥市場……帶我逛的時候,我看你都熟悉得像是自家的後花園。”葉洛看向她,“不過——你為什麽要隱瞞呢?”
“也沒有刻意隱瞞。就是……”葉菲一窒,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OK。”葉洛舉起雙手,“如果是什麽**,不談也罷。”
“嗨。也能不算什麽難言之隱。隻是不知道從何講起。”她一頓,“而且,我本來也準備過些天就把一些事情講給葉洛你聽的。”
“‘一些事情’?”
“嗯。一些很重要,關於過去的事情。”葉菲露出笑容。
“還學會賣關子了。”他翻了個白眼,“直說不行麽?”
“儀式感。”葉菲搖著手指頭,“生活要有儀式感。”
“所以這一次來花鳥市場也是儀式中的一環?”
少女點點頭,“是的。不過阿洛你說的不完全。”
葉洛看向她,就聽見她說到——
“不是來花鳥市場是儀式。而是,與阿洛你一起來才是儀式。”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巧有風從窗外吹來,掠起她淩亂的額前碎發,露出那雙清澈晶瑩的雙瞳,在陽光下璀璨生輝。
少女嘴角上揚,勾勒出燦爛而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美好,美好到葉洛的心尖莫名一疼,仿佛看見了一顆琉璃。
固然美好,但卻易碎。
“明天,或者是後天,我就告訴阿洛你。”
她如是說到。
……
……
然而。
直到大後天。
葉菲也並未出現。
……
……
她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