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入暮過後,我就一直在甲板上坐著沒有進船艙,思及秦馳恩所做的種種,心裏始終無法釋懷。

  貨輪越來越靠近魔都了,海麵上依稀多了一些貨船,大概都是要在魔都停靠的。

  我似乎都聞到了魔都特有的鹹濕腥臭的空氣,還夾雜著一點霧霾的味道。感覺今夜的天空格外的陰霾,海上的風也很大,吹得人心裏發慌。

  與秦馳恩在海上漂泊這兩天,我仿佛在與狼共舞,雖然他不會殺我,但卻在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我。

  這一路航行都暢通無阻,一定是薛家在這中間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海運是他們的家族企業,自然是把這個做到了極致。

  我終於明白為何會在香港遇到薛寶欣,怕是專門來做調度的。看來,秦馳恩背後的關係網很龐大,能利用的人他一個都沒錯過。他能成為黑三角的霸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樣一個善於運籌帷幄的人,誰敢不從呢?也難怪薛、陳、甄三家都以他馬首是瞻,想必他們也從中獲利不少了。

  等會兒貨輪停靠的碼頭就是東海碼頭,是薛家的地盤,我估計接頭的人會是薛慶坤。也不知道秦馳恩會不會放我走,而我到底又該怎麽辦。

  特別想漠飛,如果他在,一定能告訴我該怎麽辦,能怎麽辦。可一轉眼我們一個在香港,一個又在魔都了。

  我還不曉得香港那邊的動靜如何,猜不透。依照秦漠飛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出我被秦馳恩帶走了,但這兩天我們卻風平浪靜地一路航行到了魔都。

  所以我很疑惑,阿飛帶著那麽多人潛伏在魔都多年,真的不知道白鯊是誰嗎?還是,他們覺得時機未到,並沒有開始收網?

  這其中太複雜了,我一點兒也猜不透。

  老實講,這些紛爭本都跟我沒什麽關係,我跟他們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平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平平安安活著,能夠看到兒女長大,能等到兒孫滿堂。

  但現在發現我想太多了,我能活到什麽時候都是未知數。

  我目睹了秦馳恩所有的秘密,他就算不殺我也斷然不會讓我風平浪靜地活下去的。他能在談笑間把我算計得死死的,我能提防得了他麽?

  “歡顏,夜深了,怎麽不去休息呢?”

  身後響起了秦馳恩的聲音,我沒有回頭,也坐著沒動。我已經開始對他心生怨恨了,縱然他某些地方對我很好,但強行改編我的人生軌跡就是不對。

  如果不是他把我帶來遊輪上,我又怎會開始擔心自己活不了多久,估計這種心理陰影會持續他死,或者我亡。

  “在生我的氣嗎?”

  秦馳恩走過來坐在了我的身邊,轉頭斜睨了我一眼。暮色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泛著陰鷙的寒光,已經不再那麽柔情萬種了。

  我搖了搖頭,也沒講話,因為心情實在不好,做不到虛與委蛇。

  他又道,“恨我的話就罵我好了,別把氣堵在心裏令自己難受。”

  “我不恨你,隻恨我自己沒用,認不清你的嘴臉。”

  若我稍微聰明一點,就一定能發現簽快件這事有問題。就算他說的時候沒發現,事後簽字的時候也應該明白,一般的快件簽收怎麽會用到平板電腦。

  所以我恨自己,經曆了那麽多的傷痛苦難,卻從沒有從中吸取教訓。人說“吃一塹長一智”,可我吃了很虧,也沒見得長一點兒智商。

  我應該心一橫從這裏跳下去,不禍害別人,也不禍害自己。


  “話都用到嘴臉兩個字了,還說不生氣。”秦馳恩輕輕捋了一下我的發絲,把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了我身上。“海上風涼,你又正好身體不舒服,別把自己凍感冒了。”

  “三哥,上了岸你會讓我走嗎?我想回家,想看看小凡。”

  他遲疑了一下,才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我以後會有生命危險嗎?我不想死。”

  “不會,除了我,沒人敢殺你。”他笑著捏了捏我的臉,又道,“在這裏愣半天,怎麽盡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絆了,又怎麽會讓你死去呢?以後我死了,還想著你來為我上柱香呢。”

  “你的手下不會允許你死。”我轉頭盯著他,十分認真地盯著,“他們在打爸和諾諾的主意,想用他們的肝來為你續命,你會接受嗎?”

  “……”

  他可能沒想到我會問得這麽直接,一時語塞了。那我非常確定,這件事他一定是知道的,他知道索菲婭在找老爺子和諾諾的肝給他移植。

  “說啊,你會接受嗎?”我逼問道,很急。

  我想知道他的態度,想看看他是否那麽殘忍到要殘害手足了。其實想想,秦家哪一個又不是在殘害手足?老爺子當初做的,秦天明和大姑做的,哪一個不是呢?

  豪門中,但凡利益分配不公,必然會惹來明爭暗鬥。輕則不相往來,重則你死我活,是非常殘酷的。

  我這樣問其實很自私,我並非秦馳恩本人,體會不到他心裏的那種痛楚。但我偷看過他的成長日記,又覺得他是何其無辜。若沒有老爺子當年種下的惡果,他如今又怎會成為一代梟雄。

  “歡顏,你希望我死嗎?”沉默許久,他反問我,“如果隻有他們的肝能救活我,你會選擇讓我活著嗎?”

  我竟無法回答,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他用老爺子和諾諾的肝,一個重病,一個太小,他用誰的肝可能都活不了。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命替換他。

  秦馳恩見我久久無語,苦澀地笑了笑,“傻丫頭,我這是跟你開玩笑呢,看又把你難住了。”

  “三哥,我可以為你死,做任何事都可以,但請你放過他們。在我離港之前,老爺子簽了一份捐肝協議想讓我交給你,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就被你帶遊輪上來了。他是願意用他的性命換你的,他說他對不起你,想你活下去。”

  他愣了下,隨即把我拉了起來,“好了歡顏,下去休息吧,大概得黎明前才能到魔都,別在這裏吹冷風了。”

  我本想再說點什麽,但想想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他那麽聰明的人,難道還需要我去說服麽?再則,我也說不下去了,我明知道他沒有肝活不了,卻還是不想他換肝,所以他心裏肯定很難過。

  走到樓梯邊的時候,我又轉過了頭,看到秦馳恩站在圍欄邊仰望著夜空,那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無比淒涼。

  我莫名又紅了眼圈,靜靜站了許久還是轉身走掉了。

  如果命中注定他有這一劫,我又能為他做什麽呢?若我的肝能夠為他續命,我早就義無反顧了。

  到客房後,我頭有些暈暈的,不曉得是吹太久海風還是怎麽,總之很難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也睡不著,身體難受,心裏也難受。

  這場風雲遠一點兒說,是正與邪的較量。近一點說,是秦家自己人的爭鬥,而我,仿佛是秦漠飛和秦馳恩爭鬥的催化劑。


  我都不敢去細想了,他們倆個都那麽強勢,若分勝負定有生死,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

  我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四下裏傳來一陣尖銳的警鈴聲,緊接著客房的門就被打開了。是秦馳恩進來了,他臉色有些不太對勁。

  我愣了下坐了起來,“三哥,怎麽了?”

  “出了一點狀況,我們坐快艇回魔都吧。”他說著竟沒等我起床,直接抱起我就匆匆出了客房,一直走到底艙的快艇上才把我放下來。

  我們上了快艇後,底艙的閘門緩緩啟開,兩個雇傭兵直接就把快艇推下了海,緊接著跳了上來,駕駛著快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了墨黑的海平麵。

  我驚恐地往後麵看了一眼,發現貨輪居然在迅速往後退,蕩起的浪花差點掀翻了我們乘坐的快艇。我下意識拉住了秦馳恩的衣角,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低頭看了我一眼。

  “別怕歡顏,沒事的。”他笑道。

  我怎麽能不怕,這一看就是有事好嗎?否則貨輪又怎會調頭離開,明明都已經要到魔都了嘛。

  快艇並非是往東海方向行駛的,而是橫行著。大概航行了幾十海裏後,半空中忽然穿來了直升機的聲音,直接往我們這邊來了。

  飛機上垂下來了一副軟梯,秦馳恩伸手抓住軟梯,示意我爬上去。我此時已經無法形容心頭的恐懼了,感覺自己在跟著一群亡命之徒逃命,好可怕。

  但我還是爬上去了,爬了兩梯過後他縱身一躍上來了,伸出一隻手環抱住了我,“別擔心,我們馬上就到魔都了。”

  緊接著,送我們的雇傭兵又把快艇開回去了,盯著他們遠去的影子,我嚇得瑟瑟發抖。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感覺犯下了滔天大罪似得,被迫在亡命天涯。

  秦馳恩倒是從容得很,他把我摟得很緊,若不是有著軟梯隔著,他一定能感覺到我瘋狂的心跳。

  我們就在這半空中蕩啊蕩,最後蕩上了一艘遊輪的甲板。這遊輪我很熟,是魔都的觀光遊輪,平日裏都載著無數遊客繞著護城河航行的。

  甲板上站著一個女人,當直升機慢慢靠近甲板時我才看清,是程婉卿。她就靜靜地站在圍欄邊看著我們,臉上還帶著一絲淺笑,十分的平靜。

  秦馳恩抱著我從軟梯上跳了下來,伸手揉了揉我發絲,“好玩嗎歡顏?看你這一臉的蒼白。”

  好玩?這好玩嗎?

  估計我此時的臉色很難看,因為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驚險的事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我肯定這其中出事了,秦馳恩臨時變道很詭異,難道碼頭上有人在等著他麽?

  “沈小姐,好久不見了!”程婉卿走過來朝我伸出了手。

  “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對於程婉卿,我始終很有好感,她就像秦馳恩身邊的救世主,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幫助他,比如現在。她三更半夜出現在個地方,絕對不是偶然。

  觀光遊輪很快就靠碼頭了,是西區的一個客運碼頭。我們走出閘門的時候,外麵的馬路上還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

  魔都的夜生活超乎想象的豐富,很多人都黑白顛倒,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覺得這是該睡覺的時候了。而天色入暮時,如群魔亂舞地出沒了。

  程婉卿載著我們徑直往市區而去,秦馳恩忽然開了口,“婉卿,從東區碼頭繞個道吧,我想看看黎明前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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