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別看
已經是十月份了。
林林蔥蔥的樹林在路旁瘋長,遠處的山峰一片朦朧的綠色,高高的峭壁上零零散散生著幾棵蒼鬆,似將跌近深穀,又像展翅飛翔。
蒼鬆是從岩縫中長出來的。垂直於崖壁生長,枝椏多而不亂,枝葉茂密。頑強生長了多年,拯救了無數墜下山崖的生命。
山風,微冷,一襲白衣,憑空出現在樹丫上。
天大亮時,白衣服的主人動了動,似乎有醒轉的跡象。細細嚶嚀一聲,迷迷糊糊想翻個身,卻被一種強烈的的墜落感驚醒。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她眯眼看去,這一眼,徹底驚醒了此夢中人。
底下是望不到底的深淵,白霧一片,隻隱隱約約有些綠色。而她正是掛在了一棵樹的枝椏上。
緊緊抓住樹幹,雙腿竟然在這節骨眼上抽筋了。小腿的抖動引起整棵樹的晃動,屏住呼吸控製這種抖動,騰出一隻手放在腿上,安撫一下膽小的小腿,卻因這小小的動作引得樹枝更大的晃動,隻好咬牙忍受小腿痙攣。
等到情況好些時,她才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入眼處隻是一片霧蒙蒙的綠色,看不清遠方。
在空中的感覺還真不好。
是夢吧,她記得入睡前還跟朋友道了晚安呢。真是奇怪,好久沒有做夢了,難得做夢竟是這麽奇怪的情況。
不,不可能。夢裏的她不可能記得入睡前的事,耶不可能記得從小到大發生的事情,更不可能背得出那讓人頭疼的物理公式。
這麽真實的感覺,夢裏從未有過。
這裏是哪裏。怎麽會在這裏。該怎麽出去。
嚐試著動了下,樹枝的搖晃幅度還是很大,又立刻定住不敢動了。
怎麽辦。
想辦法。
什麽辦法。
沒辦法。
那怎麽辦。
想辦法啊。
什麽辦法。
不知道。
。。。
手心已經捏出了汗,大腦因為極度緊張全部癱瘓。腦袋裏隻重複著‘怎麽辦快想辦法’這句口訣,但始終不能轉動分毫。
曾設想過無數次的遇險,設想的情況都是會恐懼萬分,尤其是在懸崖上,沒有意思安全感。可真的發生這種情況,肖淺反而出奇地鎮定。也許日後想起會後怕,但此刻的的確確是無畏的。
先靠近峭壁吧,減小力臂,應該可以承受她的重力到有人來救她上去。
轉念一想,不會有人吧。
轉兩個念一想,抱一絲希望總是好的。可還沒開始移動,樹枝就傳來輕微的晃動,她動作一滯,該不是有蛇吧。
往樹上看去,竟還有一個人。
及腰的長發搭在樹上,不精致看起來卻很舒服的五官,身上的青衫幾乎與樹融為一體,不仔細看還不能發現這有人。
眼前的景象雖然有些怪異,但有了同伴的歡喜屏蔽了所有感官。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人,過了一會還沒見動靜,不由擔心道,這人還不醒,萬一掉下去該怎麽辦。轉念一想,萬一她醒了一激動把樹弄斷了,又該怎麽辦。
肖淺終於決定先把她叫醒。
“喂…喂…嘿!醒醒。”她放輕了聲音試圖叫醒對方,然而對方除了痛苦的抿唇,沒有任何回應。
無奈地看了看四周,輕輕歎口氣,這是遇到什麽事了啊。樹枝又輕輕晃動,引得她陣陣心悸。
終於醒過來了。看著對方睜開眼睛,渙散的眼神漸漸集中起來,她這才注意到,他原來是個男的。不過,他的臉雖生的好看,卻是斷斷配不上這麽清澈的眼眸。
總歸是這樣,不論是多危險的處境,隻要有一個人,就沒那麽害怕。
“你醒了麽?”她輕輕地問,生怕嚇著這個還不知道自己處境的人。
嗯。
他用喉嚨發出這個音節,卻發現沒有聲音,眼眸跳動了一下,隨即恢複清淨,心裏哼了一聲,那老頭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
輕輕點了點頭,感覺身體在搖晃,低頭發現自己穿著墨綠色的衣物。而與衣物混在一起的,是同樣墨綠的樹葉。訝異了一下,居然還給他穿這種怪衣服。
稍稍運行了下,絲毫提不起內力。
而這個出聲問他的人,正殷切地等待他回答。他又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搖搖頭,表示不能說話。
肖淺看懂了他的意思後,失望地歎了口氣,還以為可以問到什麽呢。
最起碼也得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在這裏吧。
她指了指他的位置,說:“你慢慢移過來吧,那裏不安全。”
他正處在樹杈上端茂密的樹葉堆裏。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移過去。
“慢點移,別掉下去了。”小淺看著他的動作,心裏捏一把汗。
漫長的提心掉膽後,他終於靠了過來。小淺連忙伸手扶住他,以眼神示意向樹根靠去。
兩人又以龜速向前移動,越接近樹根,樹的搖晃程度越小。慢慢地,也沒那麽心驚了。
兩人貼得很近,在這種環境下,肖淺也沒什麽好介意的。自然也沒注意到對方不著痕跡的把距離拉近了些。
安靜了一會,小淺終於忍不住打破這種氣氛,問他:“你知道這裏是哪裏麽?”
他搖搖頭,又輕輕點頭。
“不知道?”
他點頭。
“點頭是表示知道?”
他搖頭。
“額,那就是不知道了。”
他又搖頭。
“。。。”肖淺聽不懂了。
“你怕麽。”肖淺從手指縫往下看去。
他搖頭。
等了一會,不見他回答。“你怎麽不說話?”肖淺已然忘了他不能說話。
看著他異彩的眼光,突然反應過來,“對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說話了。”小淺歉意地笑笑。
他搖搖頭,表示沒關係。
空氣又安靜了下來。
霧漸漸散了一些,遠方,綠色正濃。
肖淺悄悄用餘光打量他。身體瘦長,頭發長長,墨綠衣衫,看著真像男版小青。一開始就頭昏昏的小淺,似乎一點也沒有身為現代人的意識。
明明,他的頭發比她還長。
明明,她穿著睡衣,他卻是古裝。
小淺望著牆上的紋絡靜靜出神。靠牆的位置,耳旁的呼吸聲,安全感包圍著她。什麽都不想,就想這麽一直下去。
在本該熱鬧的下午安靜,在本該息聲的夜晚暢談。
今夜的月亮很靜,緩緩散發著光輝。
這一晚,她說了很久很久。從小到大,無所不談。而他,是她最好的傾聽者。
天將亮時,小淺醒了過來。看著網上圖片裏才能有的景色,惋惜地想著,要是能截圖就好了,這麽美的景色,就該留在唯美圖片上。
如果有機會,以後一定還要再來。一定要看個夠。一定會有機會的。
肚子餓得有些痛了,算起來,已經有四頓飯沒吃了吧。
一頓不吃餓得慌。
吟著這句俗語,小淺的心態無比平靜。
看著身旁的睡臉,小淺樂觀地想著,秀色可餐,不吃飯又何妨。
帶著淺淺的微笑,閉上眼睛假寐。不一會兒,呼吸慢慢均勻,她已經睡熟了。
身旁的人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安謐的笑,嘴角也勾出一個淡淡的弧度。
這女人究竟是誰,著裝和言語都這麽奇怪,看她沒有一絲武功,為何能毫發無傷出現在這樹上。這會是那老頭給搞的鬼麽。
老頭。
回去跟你算賬。
當小淺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高高掛在懸崖上了。
張開嘴呼吸,感覺有些渴了,她搖搖頭,再這樣下去是不是就死了。
“我們想辦法上去吧,這樣下去會死的。”就算是沒有辦法,也要給自己留一個希望。
他無言地看著她,不作回答。
“嗬嗬,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
“你別誤會,我不是想打擊你,我就是想找個人商量商量。”
他點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如果不能上去的話,我們還是可以下去的。萬一沒死,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看著他頓悟的表情小淺嗬嗬嗬地笑了起來,“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
頓悟。
他回應她笑了一下,然後身體前傾,整個人離開了樹根。
他跳下去了。
“啊!”短促的氣聲還卡在喉嚨裏,笑容未來得及收起,她就這麽看著他跳下去了。
她想伸手去撈,眼角撇到看到兩個黑影迅速躥了下去。不一會兒,就看見他就被兩個黑衣服的人提著向懸崖上飛去。
驚魂未定的肖淺這下更驚了。這才叫瞬息萬變啊。
很快,兩個黑影又下來把小淺也帶了上去。
等到她緩過神來,這裏隻剩她一個人了。
他也走了。
就像是戰爭突然結束,戰友紛紛離去。
隻認識一天的戰友。
沒什麽好傷感的。肚子餓死了,找吃的去。
閉上眼睛隨便挑了個方向,一頭紮進楓樹林。
晚霞已經布滿天空,樹葉也被渡上金黃的外殼。
這廂還裹著睡衣在樹林裏穿梭。
“你這棵樹,很是可疑啊。”肖淺站在一棵樹前,很鄭重地點出。
“你身上這條疤,我看了不下五遍了。”
“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跟蹤我?你是不是小青變的?”(鉛筆有話說:小青=戰友~)
沒有得到應答,肖淺攤坐在地上。再怎麽自娛自樂也沒用,都快要餓死了。
抬頭看著滿眼的紅葉,長歎一聲,為什麽不是果樹啊~
不行,要振奮。越消極隻會越累。
站的高看得遠。爬樹看看。
肖淺站在一根長相較為端正的樹下,擼起袖子開爬。費了很大力後,悲哀地發現自己離地不足一米,伸直腿就能著地。
她隻好重新坐到樹下,被迫欣賞眼前如畫的美景。
高中時她就很希望被困在一個地方,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用想這想那,就算想做些什麽也做不了。
她就是因為有太多選擇,什麽都得做,才會覺得苦惱,最終什麽也做不了。
讓自己沒有選擇,又何嚐不是一種快樂呢。
風很小,楓葉靜靜下落,到地上‘嗒’地砸出一個音節。
看著滿地金黃的楓葉,腦子裏回蕩著,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鉛筆記得有個廣告就是這樣子ga~)
對於完全沒有野外生存經驗的肖淺來說,待在樹林不出三天,她一定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所幸,她最終還是出去了。
原因無他,老師說過,根據樹葉辨別方向,密南疏北。
陣陣清風吹來,提醒她已經出了樹林。沒有興奮,沒有激動。
她穿越了。
她知道。
從什麽時候知道的呢。知道自己不是做夢的時候就知道了罷。初中時就把各種奇葩穿越都看遍了,其中有一種,就是命中注定,注定自己會來到這裏。
隻是,漫無目的,何去何從。
她站在一個村子口,向村裏張望,不知該怎麽辦。
“兒,兒,嗬嗬嗬…我的兒,你終於回來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披頭散發的中年婦女,一把抓住小淺的手。抓的很緊,但並不難受。
肖淺有些害怕,連忙掙脫,麵前人卻握得更緊。
她自顧自拉著肖淺往前走,念叨著。
——走,跟娘回家,娘再也不逼你了,娘以後都聽你的。
——你爹找你去了,幾個月沒回來了。
——他們說他回不來了,我才不信,他啊,肯定是跑外地找你了。
——嗬嗬嗬,來,跟娘回家,娘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燒雞。
……
一句一句,打動小淺的心。不忍心再掙脫她的手,腿不受控製地跟著她走,回家,回家了。
走在路上,一群孩子圍上來,把她們兩個圈在中間。
嘴裏唱著:瘋婆子,瘋婆子,丟了女兒丟兒子。
婆子瘋,婆子瘋,再也等不到她相公!
哈哈哈哈哈,瘋婆子!
逆耳的笑聲在小淺耳邊炸開,一遍遍回響。刺激的她一下子火起來。
“夠了!”她吼了一聲,自己也有些被嚇到。
“是誰教你們的這些?這麽沒教養的話你們也說的出來?仁義禮信,你們都學到哪裏去了!”
“讀書讀書,讀個屁書,教出你們這些個沒教養的東西,我真為你們家長心寒!!”(小淺這是班主任附體了麽~)
還沒見過這麽凶的女人的孩子們沒想到小淺會突然變凶,一個個嚇得不敢亂動。
“小雲,別對他們那麽凶,他們還小,不懂事。”婦人看孩子們被嚇到,有些不忍。
舉起牽著小淺的那隻手,嗬嗬笑著,“你們看,這就是我女兒,我沒騙你們,她現在回來了。我女兒沒有丟,嗬嗬嗬。快回家吧,爹娘都等著你們回家呢。”
快回去吧,爹娘等著你們回家呢。
肖淺的心被什麽擊中,鼻頭有些發酸,爸爸媽媽,你們也在等我回家麽?
孩子們散去後,她被動地往前走。
“到了,進去吧,娘去給你做燒雞。”
她抬頭,一個破落的小院子進入視線。
“阿姨,不用了。我不餓。”
“什麽阿姨,是阿娘。嗬嗬嗬,我去做飯了。”
看著眼前婦人帶笑的眼睛,小淺突然哽住,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阿娘。”
“哎!”
媽媽。
唉。
阿娘去做飯的時候,小淺就到屋子裏看看。如果不能回去,眼前這份溫暖也夠了。
隻是這份溫暖不屬於自己,她隻是被認錯罷了。又怎麽能理所當然搶別人的媽媽。
走進一個最大的房間,入目的是檀木的梳妝台,應該是女兒的房間吧。看著一塵不染的家具,小淺心裏又是一酸。
爸媽一定也會這樣,每天打掃房間,等著她回來。
吸了吸鼻子,手突然被一雙蒼老的手攥住,低頭遮住泛紅的眼睛,卻發現大娘的眼睛也泛了紅。
“怎麽了?”
“看到院子裏沒人,我以為你又走了,上次你就是這麽走的,答應娘,這次別走了好不好?”
肖淺心裏一陣愧疚,人家辛辛苦苦盼女兒回家,她在這裏算個什麽事啊。
“阿娘,其實你認錯了,我不是你女兒,我叫肖淺。您女兒一定像我一樣不是不回來而是回不來。”泛紅的眼睛終於支撐不住滾下熱淚。哽咽著說,“她一定很想家。”
“胡說什麽呢。”阿娘慈愛的笑徹底讓肖淺止不住淚水的龍頭。
“阿娘,真不是。你看,你女兒走時就這麽大了,這麽久了怎麽還可能沒變呢。”
阿娘沉默了一會兒道,
“孩子,我知道你不是她。可我一看見你,就想起我那未歸的女兒。”
“她爹,她哥,找她到現在還沒回來。剛才看你站在村口不知道去哪的樣子,我真的以為是她回來找不到回家的路。”抹了把淚,笑著說,“孩子,餓了吧,飯很快就好了,去坐著吧。”
“我不餓。”肖淺不喜歡欠人情。
“還不餓呢,從剛才開始肚子不知道叫了幾聲了。”阿娘掛著淚痕的臉此刻充滿對女兒的慈愛。
肖淺沒說話,沉默了一會,不知該怎麽拒絕。
“那麻煩您了。”恭敬不如從命罷。
“麻煩什麽呀,阿娘這就去。等著。”阿娘帶著笑走了。
已經看不到阿娘的身影,肖淺喃喃道,“謝謝阿娘。”我發誓,我一定要幫你找到女兒。
吃過飯,阿娘找了一件衣服給她,穿在身上正好。
怪不得阿娘會認錯。
阿娘。
又住了幾天,晚上睡在一起,聽阿娘講她女兒的事情。
原來,阿娘的女兒叫李夢雲。三年前愛上一個富家少爺,阿娘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甚至逼迫她出嫁。那天她趁阿娘煮飯時跟那個少爺私奔了。桌上隻留了一句話:
保重。
同時肖淺也了解到這個時代的信息。這裏還是中國,也有唐宋元,元朝後才開始有不同的,也就是元後麵不是明,而是薑。開國皇帝是薑雲,現任皇帝薑岩。朱元璋並沒有出現在曆史裏。
薑國,政治上已統一全國,但總有些俯首稱臣的小國在背後做手腳,時不時發動內亂什麽的。總的來說,還算太平。
軍事上武林人士少不得要分半杯羹。武林不乏武功高強者,以一抵十,甚至以一敵百。而輪回殿又是武林中的佼佼者,輪回殿裏的人不知是好是壞,時而為百姓造福,但也曾一夜屠城。
輪回殿,生者輪回,死者回生。
開開心心住了幾天,阿娘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肖淺開始想辦法去找夢生。盡管舍不得阿娘,但如果能讓她們母女團聚,她一定會很開心。到時候,她就認個幹娘,跟阿娘的親生女兒一塊盡孝道。
做好計劃,肖淺開始找機會和阿娘提議。
吃過午飯,母女倆在樹下休息。
“阿娘,我去找找夢生吧。”原本悠閑地阿娘聞後身子一震,剛要拒絕,被肖淺打斷。
“我答應阿娘如果一月內找不到她,我馬上就回來。”
然而這恰恰是阿娘的死穴。
“不行!不準去!你走了我就去投井!!”強硬地拉著她進屋,腦袋如一團亂麻…
“阿娘,我去找妹妹,一個月就回來,好不好?”
“婆娘,我去找找咱家小夢,過兩天就回來。”
一個月就回來。
過兩天就回來。
有誰回來了。
誰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