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 人生的一個汙點
溫淺抬起眸子,安靜地對上他平靜無瀾的眼睛,啟唇輕緩說道:“其實也不算什麽,就是以後若是發生什麽事情,保住我家人就行。”
她停頓了下,又說:“不包括姓溫的那一家。”
在溫淺心裏在乎的親人,大概也隻有母親和舅舅那邊的家人,還有清姨,其他人對她來說什麽也不算。
“空頭支票?”霍聿深好整以暇地問。
她微咬著唇,複又鬆開,道:“別人我肯定不願意相信,霍先生的一句承諾,應該是值錢的不是嗎?”
霍聿深思量了片刻,她的這個要求,聽上去很簡單,本以為她會說出什麽難以達到的要求,可誰知道,竟然想要他承諾一個虛無縹緲的以後,誰又會知道這以後會發生什麽呢?
“隻要這樣?”他加重了語氣,再次問道。
溫淺點頭,“嗯,隻要這樣。就算是給我一個承諾,以後若是我家人有事,即使拉一把就行。”
或許是因為不久之前瑜苑挖出的那一具身份不明的死屍,讓溫淺心裏一直隱隱不安,若是得霍聿深一個承諾,比什麽都好。
霍聿深修長的指節在書桌上漫不經心的敲打著,良久,他收回視線,骨節分明的手指交疊在一起,灼灼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眸底暗潮洶湧。
他的語氣越是極緩,極慢,輕描淡寫道:“溫淺,得寸進尺一次兩次就夠了,沒有以後。”
她微愣,得寸進尺……
不就是在說她貪心?
溫淺沉默著,好一會兒後,她素白纖長的手貼上他的手背,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我想進,也得看你讓不讓我進這一尺。”
他的手背微涼,她的掌心帶著暖意。
卻讓他心裏生出一種煩悶,很想就這樣甩開她的手,可他忍住了。
決定權在他,掌控權也在他,卻也就是他容忍了她這樣的得寸進尺。
夜色漸沉。
溫淺回了房間就已經躺下,她關了燈,卻遲遲睡不著,心裏不知道纏了多少事情,糾纏著經久不息。
她關了燈,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朦朧朧間聽到房門被打開的聲音,而後是浴室裏有水聲響起,她始終不曾抬頭去看。直到大床微微下陷,她有意識,是霍聿深。
黑暗中男人有力的臂膀攬過她的身子,熟悉的氣息將她籠罩住,像一張密密實實的網鋪天蓋地而來,逃不開,避不開。
像往常那樣,他的手掌落在她小腹的位置,仿佛是在感受那一處微弱的心髒跳動。
溫淺的身子僵硬著,任由著他為所欲為。
“那小子一直說想要和妹妹,生下來給他作伴也好。”他低聲自言自語,嗓音低淡平緩,也不等她的回答,便稍稍收緊手臂,微閉上眼睛。
溫淺一直不敢動,耳邊是他平緩沉穩的呼吸聲,而他的那句話,無疑是在她心裏激起了層層漣漪。
突然就開始懷疑,自己現在所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本來隻是愧對一個孩子,而現在,又多一個。
“霍聿深?”她低聲喊他的名字。
此時他也沒睡,嗓音裏帶著些許低沉的沙啞,“嗯?”
“我們把小六接回來吧?”溫淺的聲音裏暗含著一絲察覺不透的希冀,潛意識裏她很希望能和那孩子相處一段時間,一月,一周,就算是一天,也好。
他擁著她,眉心微蹙,“怎麽突然這麽說?”
“也沒什麽,就覺得家裏挺冷清的,再說小六不是一直很想和你住在一起麽?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你。”
也不知是不是為小六覺得心疼,她的語氣越來越沉。
霍聿深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在這裏沒人照顧他,跟著我媽和我姐會好一點。”
溫淺心裏堵了口氣,她立刻反駁:“不是你說家裏女人太多不好,容易把男孩子養成懦弱的性格?”
聞言,霍聿深倒覺得奇怪,他擰開床頭的睡眠燈,借著暈黃的燈光打量著懷裏嬌小的人。
她一雙灼灼黑眸就這樣緊緊盯著他,臉上那神情好似帶著絲絲縷縷的隱怒。
霍聿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這麽願意給他做小媽?”
溫淺的目光有些閃躲,她拍開他的手,解釋著說:“我隻是覺得小六沒媽媽怪可憐的,奶奶和姑姑再好,也抵不上一個親媽,再說,我和他挺投緣,他看著也挺願意和我在一起的……”
“你懂什麽?”霍聿深厲聲打斷她的話,英俊的麵容上越來越沉,好似覆著層薄冰。
溫淺噤了聲,也不知道自己又什麽地方惹到了他,可她覺得自己說的沒錯,攥緊手指又說:“我實話實說而已,我很小的時候也沒有父母在身邊,我當然深有體會。你既然生了他,就有義務對他負責……”
霍聿深心底的火氣上湧,這幾年身邊的人,從來不會在他麵前提起當初生下小六的那個人,就像是不約而同避而不談的……汙點。
他單手攥住她的手腕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另一隻手撐在她身側,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睨著她。
“這算什麽,剛結了婚就裝作賢妻良母的樣子?”他嗓音清寒冷淡,莫名覺得可笑,譏諷著反問:“整個霍家都知道我不喜歡小六,你裝給誰看?”
溫淺心上就像是被針尖紮了下似的,難受地讓她有種窒息的沉悶感。
“小六是你的兒子,你為什麽不能像個正常的父親一樣對他?”
男人菲薄的唇染上薄涼的笑,他像個優雅的豹,微眯著眼睛打量自己身下的獵物。
他一字一頓慢條斯理地說:“如果當初我早知道,他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
聞言,溫淺的眼眶帶著紅,所幸光線昏暗,他看不清。
想起不久前他和霍明嫵的對話……
當初留下小六,看來是霍明嫵的自作主張而沒有經過他的同意。
溫淺渾身發冷,就算是心裏早有準備,也沒想到霍聿深會把這一份嫌惡表達的這麽明顯。
如果當初早知道,根本就不會允許她生下那個孩子……
早知道,早知道!
偏偏沒有這個早知道。倘若當初她不生下那個孩子,也許又是另一種人生,可事實既定,誰都沒有這麽辦法重頭再來。
溫淺深吸了口氣,嗓音稍帶哽咽地問:“那我肚子裏的這個呢?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是不是又像小六那樣,對你來說什麽也不算,以後隻是你高高在上人生的一個汙點?”
她怎麽就忘了呢,五年後和五年前,說到底沒差別。
都是因為一個孩子,一個她,讓他和宋蘊知之間起了隔閡。
他之所以答應和她結婚,不是因為感情,更不是因為她所謂的威脅,而是對宋家表達怒氣的一種手段。
對於喜歡的人他尚能如此薄情,溫淺想不到以後自己的下場會是如何。
還有她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又將如何……
霍聿深鬆開她,麵無表情下床,穿上衣服。
整個過程裏,他始終一言不發。
隻有離開的時候,房門被甩上的聲音很響,像是幾近震透她的耳膜,也足以證明,他對五年前的那件事有多抵觸嫌惡,幾乎成了個無法觸及的雷區。
而這個雷區,她狠狠地踩了上去,遍體是傷。
可這就是溫淺可笑懦弱的曾經,作為霍如願,那任人擺布的過去。
溫淺隻覺得疲憊,她用手背捂著眼睛躺回床·上,卻控製不住順著眼角流下的眼淚,穿透過指尖,最終隱沒於發間,消失不見。
……
已是深夜,正廳裏燈火通明。
蕭景川低頭看了眼煙灰缸裏的煙頭,均是燃了一小截就已經被按滅了。
“什麽時候煙也戒了?”
霍聿深心煩意亂的又掐了根煙,“這本就不是好東西,戒了正好。”
他本來煙癮就不重,最近隻要在家裏顧著溫淺,自然也就沒有了去摸煙的習慣,可一旦煩的時候還是會想念這味道。
隻不過他不明白,到底在煩什麽?
蕭景川看了眼時間,問道:“還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