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走回家

  大院外，一位身著黑色風衣，鼻梁上架著銀框眼鏡的斯文男子，風度偏偏地佇立在門口。起風了，地上的灰塵落葉被一掠卷起，劃過男子的身側，擺動他的風衣，黑亮的頭發隨性地跟風飄起。


  又是一年秋季。這是今年第幾次回來了？馬心思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他兩手拎著滿滿幾袋子的行李，這次回來隻帶了自己隨身的公事包，其他全是從X市帶回來給家裏人的伴手禮。


  他走過門衛室，對裏頭帶著老花眼鏡翻看報紙的老長輩微笑致意，隨後踩著匆忙的步伐迫不及待地趕往家裏。


  “我回來了。”馬心思一進門，便在屋子裏四下環顧。


  坐在搖椅上看著電視的父親唐國華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對歸來的兒子說：“回來啦，一路上辛苦了。”


  母親陳蘭從廚房裏聞聲走了出來，手裏還捧著一杯剛剛倒好的溫開水，“回來啦，累了吧，來，先喝杯水。”


  馬心思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眼神又朝大開的幾個房門裏四下張望。他看到自己房間裏的書桌上放著一個倒滿水的礦泉水瓶子，瓶子裏插著一簇白色的野菊花，一朵一朵樸素清雅的白色花瓣，美極了。他微微一笑，轉身問母親，“媽，小雪呢？”


  陳蘭將碗筷擺上桌，回頭答道：“她和小緯在大院旁的公園裏，快開飯了，你去接她回來吧。”


  馬心思來到公園裏，見江緯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於是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小緯，怎麽小雪沒跟你一塊回來嗎？”


  江緯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姐夫，朝長椅邊上挪了挪，空出可坐下一人的座位，“她今天要到孤兒院去做義工，所以回不來。”


  馬心思坐到江緯身旁，問：“小雪呢？”


  江緯笑眯眯地用手指向自己的正對麵。


  公園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個身穿粉色連衣裙白色洋裝小披肩的女孩正站在風中，裙擺飛舞，風吹動她身旁的梧桐樹葉，發出悅耳的清脆聲響。無數枯葉隨風緩緩墜落，有一小片樹葉落在了她紮起的長辮上。她撿起掉落在腳邊的一片枯樹葉，小小身影弓起背，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眼前這幅淒涼唯美的畫麵簡直與馬心思記憶中的馬克杯圖案如出一轍。他低頭想發出一聲輕歎，意識卻在下一秒鍾讓他抬起了頭，對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呼喊：“小雪，過來爸爸這邊。”


  小雪轉身，可愛嬌俏的笑臉綻放出七彩的光芒，朝著向自己伸出雙手的父親邁腿跑去。


  她投進父親的懷抱，撒嬌著對他說：“爸爸，昨天老師帶我們去郊遊，我摘了好多白色的小花放在你的房間裏，你看到了嗎？”


  馬心思憐愛地輕撫女兒被風吹亂的烏黑細發，“嗯，看到了，很漂亮。”


  “爸爸，你怎麽哭了？”


  馬心思察覺到眼角滑落的冰涼，笑著拂去，“風太大了，應該是沙子吹進眼睛裏了吧。”


  七年前，任米雪在德國的治療很成功，就連醫生都驚歎能夠存活簡直就是奇跡中的奇跡。病愈後，馬心思陪著她在德國休養了小半年，而後兩人回國，相依度過了令周圍人都羨豔不已的兩年幸福時光。兩年之後，任米雪生下了唐小雪，產後身體原本就虛弱的她，身體裏的癌細胞卻在這時發生了病變，病情再度複發。這次，奇跡並沒有再一次降臨，在唐小雪未滿一周歲時，就已撒手人寰。


  任米雪去世後，馬心思將女兒交托給了父母照顧。他心力交瘁，苦痛不堪，唯有夜夜在夢中對她寄去相思苦恨。孩子漸漸大了，眼看眉目長得愈發像任米雪，他這才得以從渾渾噩噩的意識中清醒過來。即便日子有多痛苦難熬，光陰也在不知不覺中輪回了幾個四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他再每每想起任米雪時，心已沒那麽抽疼了。


  小雪歪著腦袋微微皺起眉，隨後開朗地對發著呆的爸爸笑出聲來，“我知道，爸爸肯定是想媽媽了，因為爸爸隻有在看著媽媽照片的時候才會流眼淚，不過有時看著小雪也會流眼淚。”


  馬心思情不自禁地撫摸女兒的臉，“是啊，因為我們小雪長得實在太像媽媽了，爸爸每次看到小雪，都會想起媽媽。”


  小雪低著頭，稚嫩的臉孔寫著滿滿的哀愁，她嘟起嘴巴擔心地問：“那小雪一定是個壞孩子，才會總是惹爸爸難過。”


  馬心思緊緊握住女兒溫暖的小小手掌，寬慰她說：“小雪，記不記得爸爸跟你說過，人不一定隻有在難過的時候才會想要流淚。”


  小雪用她細小的手指擦拭父親銜掛在眼角上的淚水，充滿天真無邪的笑容宛如可愛的天使，“爸爸不哭，媽媽不在，還有小雪。”


  馬心思破涕為笑，抱起小雪，開心地說：“好，咱們回去吃飯去咯，等吃完了飯，咱們一起去看媽媽。”


  “還要去看大伯，對了對了，還要記得帶上小雪摘的花。”


  “好，一定。”


  馬心思抱著小雪走回大院門口。


  門口站著一溫婉動人的美麗女子，小雪一見到她就立刻蹬起雙腿。馬心思意會，將她放下，小雪立即朝那名女子跑去，嘴裏甜甜地呼喊著：“喬阿姨。”


  喬巧展露笑顏，蹲下將小雪親昵地攬入懷中，“小雪，幾天不見，阿姨可想死你了。”小雪頑皮地在她嬌嫩的臉頰上小啄了一口，她樂不思蜀地輕拍她的手臂，“小雪真乖。”與小雪問候完，她站起身對麵前的馬心思輕聲打招呼：“好久不見。”


  馬心思點頭回應：“好久不見。”


  喬巧撫摸著小雪的小腦袋，對站在一旁的江緯說：“小緯，你先帶小雪上去，我有話要跟你姐夫說。”


  江緯點頭，牽起小雪的手走回家，小身影一邊踩著自己的影子蹦蹦跳跳，還一邊頻頻回頭向馬心思和喬巧招手。


  喬巧一邊對著不斷回頭的小身影招手，一邊對馬心思感慨道：“小雪她，很開朗呢，除了外表長得像她母親之外，其他毫無任何相似之處。”


  馬心思望著女兒逐漸縮小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微笑，“嗯，這正是讓我感到欣慰的地方。”


  “不論是在我走之後檢查出的病情，還是生下小雪之後的再度複發，她生前都沒對我透露過隻言片語，她從來都隻是報喜不報憂，把我當小孩一樣哄著。”


  “因為你說想拋掉過去重新開始，她才什麽都沒說，她這麽做，主要是不想讓身處Y市的你擔心，她希望你能無擔憂無顧慮的快樂生活著。”


  “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姐妹的太過粗心了，每次在電話裏聽到她愉悅的聲音，還總以為她過得很好，很幸福了，卻沒想她其實深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明明是如此沉重的話題，馬心思卻一副淡然的神情看著喬巧說：“事實上，在我身邊的那幾年，她的確過得很幸福。”就好似心細得想要安撫喬巧的憂愁一般，他轉移了話題，“聽小緯說你經常會來看望小雪，還常帶著她到處玩，真謝謝你了。”


  “沒什麽，反正我這段時間都會住在這裏，多替你照顧她也是應該的。她很可愛，很漂亮，隻要看著她，我心裏就很舒服。”喬巧的眼神忽然垂下，那纖長而又自然卷翹的黑色睫毛，盡管不修飾也美得令人動心，“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