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樓道

  任米雪不語，踮起腳把自己白絨絨的耳罩套在他的耳朵上。一個大男生帶著小女生的玩意兒，搭配著被冬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和鼻子，竟滑稽的毫無違和感。


  “辛苦你了。”話音未落，任米雪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樓道裏，留下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馬心思。


  待凍得通紅的耳朵逐漸感受到了暖意，他才恍惚如夢初醒，剛才那個幫他戴上耳罩的人真的是任米雪。


  馬心思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中，撒腿就在冷冽的寒風裏狂奔，跑出小區好幾米開外的地方才想起自己還停在小區樹下的自行車。


  在那之後的日子，馬心思又像往常一樣接送任米雪上下學，照常嬉笑，照常打罵。江如雲也偶爾會同他們一起。


  江如雲總說再見仍是朋友。任米雪很佩服她，她開朗、豁達、從不記仇，或許這就是江如雲吸引自己的地方。


  高三的學習越來越緊張，每個學生都在為自己將來要選擇的大學和專業發愁。任米雪和江如雲一早就默契的選擇了Y市某設計學院。任米雪原本是想選擇X市的，隻因馬心想在那，雖不同校，但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仰望同一片天空，也已是滿足。然而，這一切都隨著馬心想的出國留學而化成了泡影。Y市坐落在北方，那邊四季分明，冬長夏短，每年的冬天整個城市都會陷入一片雪白，這一直是任米雪和江如雲向往的。


  馬心思仍在執著於自己的飛行夢。12月末，X市飛行學院到學校進行招生，馬心思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嚴正以待絲毫不敢懈怠。功夫不負有心人，他順利的通過了麵試，就連一向嚴苛的心理和體能測試都過了關，就隻等著明年高考的分數了。他自滿的在任米雪麵前得瑟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說他的理想正在逐漸實現。任米雪看著馬心思欣喜若狂的樣子，竟也心生滿足。


  高三上學期期末考結束，任米雪和馬心思靜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時已是深冬，梧桐樹上的葉子幾乎全部脫落，隻剩下懸掛在孤零零的樹梢上的幾片枯樹葉仍在冷風中瑟瑟搖曳，進行最後的垂死掙紮。它們總會像滿地的枯葉一樣掉落在地，然後被辛勤的環衛工人拾進推車送往堆填區，等候肆虐的火焰將它們通通化為灰燼，最後埋入泥裏等待永生輪回。這是它們最終的，也是唯一的歸宿。


  “我哥快回來了。”馬心思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他這次回來是為了準備MSA國留學的事。”


  這任米雪一直都知道。她想起了馬心想答應她的事，隻是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


  “他這次留學是跟同校的女朋友一起去的，他還說這次會帶女朋友一起回來。”


  任米雪停住了腳步。她一直都知道馬心想是個多麽優秀的人，相貌不凡，學業出眾，在學校裏受女生歡迎是在所難免的。他會成長，會踏入社會，然後選個心愛之人共度餘生。自己雖然這樣預想了許多遍，但此刻她的心裏還是會隱隱作痛。原來，想要徹底忘掉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馬心思將自行車停放在馬路邊，徑自走近任米雪的身邊，隨口安慰道：“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是我太多嘴了，你不要太難過了。”


  難過？她是真的難過嗎？還是隻是因為心有不甘？從一開始對馬心想衍生的憧憬變成少女情竇初開的愛慕，和最初幾年來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因為他的一句“最疼愛的妹妹”被徹底分崩瓦解，那感覺就如同被人脫光了衣服站在寒冷的雪地裏，還要再落魄地被人潑上一桶冰水，那種寒徹骨的絕望，誰能夠體會？


  他不在的這幾年，她雖想過要放棄，但最終都敗在了泡沫的幻影之下，等她成熟了，進了大學，是不是就又能與他肩並肩地走在一起，等到了那個時候，她內心的渴望一定會再明明白白地傾訴予他。隻可惜，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將這一切磨滅，泡沫終究是泡沫，永遠無法承載她厚重的心願，她隻是覺得心疼，鑽心的疼。


  “我很好，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任米雪勉強著微微一笑，卻覺兩行液體劃入嘴角。


  “任米雪，我的肩膀借你。”馬心思一本正經地站到任米雪的麵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的強顏歡笑，他看在眼裏，也疼在心裏，與其如此，他倒更希望她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馬心思認真的表情，令任米雪動搖。她沒有富餘的心力去斥駁他一廂情願的做法，隻是順從地把頭輕輕抵在他的肩上。


  她其實並不想哭出來的，隻是覺得胸口仿佛被大石壓了住，疼得令人窒息。


  她的耳邊傳來了馬心思略微別扭的聲音：“任米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從我哥那得不到的，或許別人能夠給你，比如……我。”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的最後一個字簡直就是細如蚊鳴，他不禁懷疑近在咫尺的任米雪能否聽得到。


  任米雪抬起頭，對上了馬心思溫柔的眼眸，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馬心思。


  “我們回家吧。”


  回憶至此，任米雪立即將思緒抽出，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些曾經，隻要留住這些就已足夠，剩下的疤，她不敢，也不願去觸碰。


  在回憶的間隙，她已不知不覺從醫院走到了陌生又熟悉的路口。她腳下所站的方位，是他們曾經走過無數遍的街道，雖然以前斑駁的路麵已不複存在了，可還是能夠依稀看得出那淺淺的車輪痕跡。


  日落的黃昏總是會帶給人無盡的遐想，就好似她眼前的畫麵裏看到的無數幻化的身影，他、他、還有她。那些哭過的笑過的痛過的遺忘了的，如潮水般奔湧而出。她所有的美好，所有的苦痛，都與這座城市息息相關，不論身體在外漂泊多久，心都未曾遠離過，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心之所向”吧。


  她就這麽一邊走，一邊複習著記憶。直至在熟悉的大院門口停住腳步。


  曾經年幼的她，就是在這裏體會到了許許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遇見的信仰、第一次體會的心悸、第一次有過的嫉妒、第一次品嚐的苦澀，還有那曾經被遺失了多年的家的感覺。


  久違了數年再一次站在這裏，麵對那棟老式的住宅樓，她的腦海裏鮮明掠過的竟是當初在醫院病房裏陳蘭看著自己時的仇恨眼神，仍是心有餘悸的身體霎時打了一個寒戰，手掌抬起下意識地捂住脖子。


  那時，將自己視如己出的唐家兩老不知是否過得安好，他們是不是仍在埋怨著自己。如果，當初一切都沒發生，那如今的他們又會變成怎樣呢？

  任米雪就這麽呆呆地站立了許久，直到保安室裏的警衛走過來問她是不是要找人，她才匆忙地說了聲抱歉。


  就在她轉身欲離開時，一輛出租車剛好停在她的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任米雪打算繞道離開，卻被大開的車門裏傳出的磁性男聲吸引了注意。


  “師傅，麻煩開下後車廂拿行李。”


  一雙穿著泛白的牛仔褲和黑色係帶馬丁短靴的修長雙腿，伴隨著磁性嗓音緩緩落在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