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授道
沒有追上那短須男子,賀其施隻好調轉馬頭回府。
進了鬆鶴堂,賀敬樟、賀敬柘、賀敬梓正陪賀老夫人說話,其樂融融。
賀其施款步提衣入得廳堂,不等她行禮,賀敬樟招手道:“施兒過來!”
看了賀敬柘一眼,賀敬樟對賀其施慈祥道:
“聽說我們四姑娘在國子監門口開了個書館,免費請學子看書?”
賀其施點了點頭,不忘向諸位長輩行禮,方坐到了賀老夫人榻邊。
賀老夫人摸著她的發絲,一臉慈愛,“我們施兒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兒,瞧,都累瘦了,回頭去賬上支些銀子,買些補品好好補補。”
賀敬梓聽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自從青衣巷因為柳娘,和田富貴起了衝突,引來了不少官員,一時間街巷盡知,毀了賀府簪纓世家的名譽,母親便對他置了氣。
每月的俸祿悉數上交不算,例銀減半,這一年來,他節衣縮食,哪裏還有閑錢吃茶聽曲。
一下職,隻好灰溜溜往家趕,日子過得還沒有自己女兒舒坦。
他忍不住心裏的酸味,出聲道:
“畢竟我們不是官家,不能這樣白白糟蹋銀子,長期下去,書館如何盈利?”
賀敬柘笑著搶道:“施兒精著呢,三弟放心。今年參加春闈的名單早已報上去,就那麽些人,裏麵絕對有高中者,為他們免費,可是錦上添花的事兒,何樂而不為?”
掃了眾人一眼,賀敬梓又道:
“此外,其他的學子可不免費,二樓的雅間筆墨紙硯都要掏錢,也是一筆進項,所以啊,隻賺不賠!”
賀敬柘這麽一解釋,眾人恍然大悟。
賀其施接話道:“今日施兒在書館門口,看到大伯父下職,隨同一個先生,瞧著學識淵博呢!”
賀敬樟捋著胡須,眉眼俱笑,“是啊,他是翰林院學士,姓張,名虛觀,那可是伺候天子筆墨的大士,自請來國子監,實在是屈才了!”
“真真想不到,看著如大伯父一樣,謙和的很!”
賀敬樟聽了,朗聲一笑,“是啊,世上大有學問的人,都是低調謙和的,反而是那些半斤八兩之輩,老幹些沽名釣譽之事兒!”
賀其施腦中靈光閃過,心生一計,脫口道:
“春闈在即,大伯父不妨請示祭酒大人,請些像張學士、左世子、吳詹事、謝公子那樣的人物,為學子授課,一來幫學子開拓視野,二來幫學子正正心,說不定今年的春闈更為出彩!”
賀敬樟、賀敬梓先是一愣,轉而相視一眼,皆齊齊看向賀其施。
倘若真如賀其施所言,他們兄弟倆的官職極有可能會往上提上一提了。
賀敬樟點了點頭,衝賀其施會心一笑,讚道:
“四丫頭隨二弟出去一趟,確實開闊了眼界,見識、談吐都不同了,真讓伯父刮目相看!”
賀其施佯裝羞怯,斂眉低首,不再言語。
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她正愁著沒有機會入國子監打探一番,這下終於有了。
大安世風所限,不允許女子入學堂,她倒要看看,大安朝的最高學府,到底何種模樣!
賀敬樟還算迅速,二日後,左沐昔就收到了國子監的邀請。
樊樓的雅間裏,戈山將請柬呈給左沐昔,不動聲色看了眼賀其施,此時的她嘴角沁笑,兩眼閃爍著光芒,眉目驚豔。
他心裏一窒,轉而一歎,就這樣不遠不近看著她,足矣!
退到了雅間外,便聽見賀其施的聲音柔柔傳出來,略帶嬌俏。
此時的賀其施,第一次主動挽住了左沐昔的胳膊,眼裏有急切,有祈求,更多的是鄭重。
左沐昔點了下她的鼻尖,溫潤出聲,“說說,為何要進國子監?”
賀其施瞬間嚴肅起來,“我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這次春闈,我們賀府很有可能……獲罪下獄!”
左沐昔一聽,倏地坐直了身體。
一路走來,賀其施的夢都一一應驗,不可謂不神奇。
正因為有了她提前示警,他才避過了許多險境,倘若一一發生,他們真不知要麵臨怎樣的打擊!
但他下意識覺得,賀其施不僅僅隻是做了一場夢那麽簡單。
她的眸子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滄桑和悲涼,宛如一個嚐遍世間辛酸的老者才有的無奈,識遍人間愁滋味,欲語還休!
她定是藏了一些不願意道出的秘密!
罷了,要是她不想說,他便裝作不知。
他隻需要確定一點,她的心此時此刻完全屬於他,就夠了。
……
“好,我幫你!”左沐昔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擁在了懷裏。
***
兩日後,賀其施站在了辟雍殿一側。
她一身小廝裝扮,麵色蠟黃,五官平平無奇,身材瘦小,絲毫不引人注目。
堂上的左沐昔坐在尊位,兩側分別坐著國子監祭酒蘇詹、司業賀敬樟、翰林院學士張虛觀、靖王府詹事吳用。
今日的左沐昔一身白衣,頭戴玉簪,手持折扇,眸子清澈如水,眉目如畫,光風霽月,瑩徹如玉,較之以往,多了份莊重,更添一份儒雅,賀其施壓根兒移不開眼。
整個辟雍殿擠滿了學子,連殿門都無法合上。
殿裏雅雀無聲,隻有他的聲音回蕩其間。
左沐昔引經據典,卻又另辟蹊徑,聲音溫潤如玉,不緩不急,令人百聽不厭。
講到詼諧處,堂下的學子會心一笑,滿眼沉醉。
沉重處,學子個個眉頭深蹙,一臉苦相。
深遠處,眾人皆一臉深思,目光悠遠。
一堂講授結束,整個殿裏沒有一個學子中途離場。
祭酒蘇詹朗聲笑道:“左大人今日蒞臨,辟雍殿蓬蓽生輝,難得聚了這麽多學子,這可是頭一次!”
左沐昔謙和一笑,幾人又將他方才的講授挑出一二,論辯起來。
座中的吳用思維敏捷,往往另辟蹊徑,出其不意。
翰林學士張虛觀則要圓融許多,話語老道,思維清晰,有理有據,壓根兒找不到一絲漏洞。
祭酒蘇詹則多了份實際,少了份書生氣,更為實用。
就連賀敬樟也忍不住說了幾句。
整個講授下來,田進都跪坐在第一排,背影筆直。左手拿紙,右手拿著墨塊,聽到精彩處,急忙低首記下來。
聽完講授,他手邊放了好幾張寫滿字的紙,整個右手都被墨塊染成了黑色。
終於散場,田進第一個衝了上去,朝左沐昔、吳用躬身一禮,急切道:
“學生田進今日聽先生授道,醍醐灌頂,宛如新生,感激不盡!學生還有幾個疑慮想請教先生,不知何時有幸能向先生當麵請教?”
左沐昔看向一側的賀其施,隻見賀其施點了點頭,他瞬間會意,出聲道:“明日申時末,去無價書館,便可以見到我!”
田進一聽,瞬間愣在原地,沒想到這麽容易便約到了聞名大安的左世子。
可是,為何會選在無價書館?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街上撞見的美貌小姐,心裏驚疑不定,他,不會遇到貴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