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倉庚
賀其施趕到宜春苑,進得院門,一路向前,走了一盞茶功夫,徑直拐進了一條小徑,看見一個婆子傴僂著腰身,正在侍弄花草,賀其施心下一熱,脫口而出,“婆婆,我來了!”
那婆子轉身,看到賀其施,滿眼不解,“小姐認錯人了吧!”
賀其施這才回過神,看著麵前比記憶中年輕的麵龐,壓下心頭的五味雜陳,衝她行了個禮。
“抱歉,一時認錯了。婆婆,我是南城永安巷賀家的,四處打聽,才得知整個京城,就數您花草侍養的好,特地前來拜訪,托付您一樁事兒!”
說完,賀其施從春蘭手上接過一個木盒,徑直打開,雙手呈給婆婆。
那婆子似有動容,半響,啞聲道:“請裏麵說話!”
賀其施示意下人留在門外,和那婆子先後進了屋。
不到一炷香時間,賀其施出了小屋,衝婆子道:“多謝婆婆,晚輩這就告辭了!”
待到一行人出了小徑,賀其施這才放緩了步子,慢慢向院門行去。
一向藏不住事兒的春蘭憋了這麽久,實在難受,又明白主子的事兒不該問的就不能多嘴。
正是左右為難的時候,賀其施突然出聲,“有話要問?”
春蘭一聽,瞬間來了精神。
“小姐來過宜春苑?托人打聽婆婆作甚?還有事托付給婆婆?春蘭怎麽都不知道。”
下一瞬,她拍著額頭,恍然道:“對了,冬梅姐姐向來穩重、周到,小姐定是吩咐了她!”
賀其施不置可否,隻回道:“婆婆是個好人,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
隻見她滿心傷痛,眼前的一花一木、園林美景都染上了一層灰暗。
前世,賀其瑾進入忠勇侯府後,和婆婆劉氏一明一暗,對賀其施百般刁難。
賀其施意外得了一盆木樨,聽說能綻出五色花,絕美異常。
為了壽辰當日獻給劉氏,以表孝心,賀其瑾尋到了宜春苑的老婆婆,耐心求教,日夜飼養,終於趕在劉氏壽辰當日綻放。
的確,美輪美奐,世間獨有!
宴會上,眾人皆讚賀其施蕙質蘭心,對婆婆孝心可嘉,忠勇侯府門第清貴,乃世家典範。
劉氏聽了,很是得意,難得在人前誇了賀其施幾句。
沒多久,花廳裏的夫人小姐開始眩暈、嘔吐,被一個懂醫的夫人查出,那盆木樨有毒,聞久了,有性命之憂。
劉氏恨不得活剝了賀其施!
毀了壽宴不算,還想要婆母的性命?!
當場將賀其施關進了柴房。
趙廷嘯次日就休了她,趕她出府,抬了賀其瑾為忠勇侯府少夫人。
不日,宜春苑的婆子被請進府,清查院裏的花草是否被動過手腳,卻在賀其瑾的奶娘身上聞到異香,便是滲入木樨花的淩香,隻有聞久了花香的老婆婆,才能從中嗅出一二。
賀其施這才明白,自己被賀其瑾擺了一道。
可憐她日夜照看木樨,早已中毒。卻不顧性命,求到趙廷嘯麵前,討要清白。
賀其瑾哭得梨花帶雨,一問三不知,全然推到了奶娘身上。
趙廷嘯趕了奶娘出府,最終,賀其施倒被留了下來,但少夫人的位置自此卻與她無關。
那一刻,賀其施才明白,在趙廷嘯眼裏,毒是不是她下的,又有何分別!
……
突然,幾聲清脆的鳥鳴在林間響起,很是悅耳動聽。
“小姐您聽,這叫聲和鬆鶴院簷下養著的翠哥兒一樣好聽!”
賀其施緩緩回神,聽著鳥鳴,慢慢壓下了心頭的悲憤。
賀老夫人獨愛一隻倉庚,特意取名翠哥兒,養了好些年。
不料上月卻突然死了,為此賀老夫人心緒不寧了好幾日,總覺得府裏有大事兒要發生。
“走,瞧瞧去!”
主仆三人順著聲音尋去,拐了幾拐,終於看見一座獨院隱映在竹林裏,匾額上書著“西苑”,一聲琴音卻在此時悠悠響起。
賀其施腦海中不由得浮起今日得見的那隻玉手,主仆三人下意識放輕了步子。
一聲清脆的笛音加入其中,一主一副,琴笛相合,默契十足。
歡快處,好似一對玉人在追逐打鬧、忘乎所以;高亢處,好似兩隻雄鷹搏擊長空,滿心家國天下;恬淡處,猶如兩個友人泛江湖上,吟酒賞月,遠離塵世……
待一曲終了,賀其施才深深舒了一口氣,徹底回了神誌。
“諸位偷聽了這麽久,還不現身?”一聲男音突然響起,隱有不悅。
“小姐,怎麽辦?”春蘭看著賀其施,一臉擔憂。
“無妨!”賀其施率先進了西苑。
進得院門,赫然看見竹林旁兩位公子,一坐一立,麵前置著琴案,焚了香,煮著酒。
兩人本就姿容脫俗,世間少有,被身後的竹林一襯,恍如謫仙,讓人不敢直視。
那撫琴公子看見她,一愣,轉眼含笑,從座上站了起來,執扇衝賀其施抱拳一禮,“在下左沐昔,今日第二次得見小姐,幸會!”
此時的賀其施,也是一臉懵。
前世,長安城有三樁事兒,傳遍巷尾。
一是,太子殿下李琮和“京城第一美人”賀其瑾有情人終成眷屬。
二是,國公府世子左沐昔和清河郡主李蘭卿喜結連理。
第三樁嘛,便是眼前兩位,“妃子笑”和“玉樓春”,關係,難言!
當然,國公府世子左沐昔,便是“妃子笑”,所以,世人在心裏不知道描繪了多少旖旎風景。
賀其施沒想到,竟讓她撞見當事人——國公府世子左沐昔和禮部尚書謝晉之子謝玉樓“玉樓春”“幽會”西苑!
賀其施衝麵前兩人福了個禮,目光便轉向旁邊的鳥籠上。
一身玄衣的謝玉樓第一次看見左沐昔主動向一個女子問好,卻得了冷遇,越發對賀其施好奇不已。
細細瞧去,麵前的綠衣女子眉眼精致,身量高挑,美是美矣,就是冷了些,壓根兒對聞名天下的左沐昔沒有一絲興趣,心思全在一隻鳥身上。
得,容他逗逗她!
“小姐,你覺得左公子美,還是在下美?又或者,是這隻倉庚美?”謝玉樓說話間,斜倚在左沐昔臂膀,一臉曖昧。
左沐昔:“……”
賀其施:“……”
身後的侍女春蘭、侍從何祁山皆瞪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
賀其施淡淡道:“兩位公子都是人中翹楚,怎可與禽類相提並論?”
謝玉樓這才發現,自己將自己比作了……禽獸!
內心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可,人前的麵子卻不能丟!
他輕咳了一聲,“小姐謬矣,世間萬物,美為上,不應分出輕和重!”
左沐昔知道謝玉樓又要拿出戲美人的那一套了,徑直詢問賀其施,“小姐可是喜歡這隻倉庚?”
“是!”
“那你可要打動在下,不然,在下可不願意把千辛萬苦得來的神鳥送人!”謝玉樓插了一句,隨即又補充道,“即使,小姐也是美人!”
目睹謝玉樓這般潑皮,賀其施不由得想起前世裏有關他的風流韻事。
謝玉樓閱美無數,卻對青樓雅妓意娘情有獨鍾,道出的那一句“這世間,唯有美人和在下,不可辜負!”被多少風流公子競相挪用,一時間,長安城,滿城春色。
美人?!
神鳥?!
敢戲弄她,也別怪她還回來!
“就借這倉庚,作詩一首,送與公子!”
賀其施瞅著麵前的倉庚,緩緩吟來——
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啼時驚君夢,不得到城西。
謝玉樓先是一愣,而後拍手讚道:“妙,妙,小姐怎知我昨夜夢見城西的蘭生館,那裏的蘭生太好喝,下次一定要約上你們,不醉不歸!”
賀其施忍住了笑,反問道:“這倉庚?”
“送小姐了!”謝玉樓說完,摘下鳥籠,親自遞了過來。
身後的何祁山連忙上前接住。
“多謝,告辭!”
賀其施剛轉身,謝玉樓又叫住她,“小姐家住哪裏?怎知在下喜歡蘭生館,我剛發現不久……”
“猜的!”
目送賀其施行遠了,左沐昔方轉身,手持折扇敲在謝玉樓的腦袋上,“你那位知音怕是被謝大人找到了,小心回去挨罰!”
“怎麽會?我們認識才一個月,我一直很小心,都是從蘭生館後門偷溜出去找她的!”
“連一個甚少露麵的閨閣小姐都知道你喜歡城西的蘭生館,堂堂的禮部尚書能不知?”
“天,大事不妙!我先走了,回見!”
謝玉樓撂下一句話,風似的飛出了園子。
左沐昔盯著院外,一臉若有所思。
這綠衣女子,有拳腳功夫,還會吟詩,消息這般精通,確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