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44 別送
無數個小黑點聚成的烏雲，在煙霧繚繞的晨光中不停騷動，遠遠就引起了費奇的注意。那是數不清的鳥聚集成群，在天空中慢慢盤旋，猛然下降，之後又馬上振翅高飛。這樣的情況重複了好幾次。
“看起來是烏鴉。它們對兩種情況特別敏感：死亡和法術，這兩件事情在這個時候發生，顯然不正常。”費奇騎在馬上，用鷹眼冥想術充當偵察兵。“我有一個不祥的預感。”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要特別小心。”麥金托什大主教說道：“費奇，先讓聖心的騎士們上前。他們配合默契，有自己的指揮和戰術體係，我們隻會給他們造成困擾。”
有人先在前麵，這麽好的事情費奇自然點點頭，立刻降低了馬速，漸漸退到了隊伍的後方。沿著腳下的道路向前，不遠處就是琦塔娜的家宅，她的父親和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而調查顯示她近期請假回到了家中。幸虧這並非貴族領地，沒有堅固的城堡，隻是一個不大的葡萄園，擁有自己的釀酒作坊以及一個小客棧。
現在，它也有了由數十個聖騎士和審判者組成的“客人”上門光顧。
莊園西麵有一個低矮的山包，山坡上是低矮的葡萄藤，這裏正好是觀戰的好地點。費奇和麥金托什大主教來到這裏，身後分別跟著貝妮、夏妮和大主教的牧師學徒。有些學徒和師傅的羈絆極深，願意提供終身效忠而不願結束學習生涯。跟在大主教身後的這幾個就是。
“我覺得聖心分配的人手太少，不夠將這個莊園全部包圍起來。如果讓琦塔娜跑了……”
“不要擔心，費奇。聖心的聖騎士都能以一當十。必要的時候，他們的戰馬可以不知疲倦地進行追擊，沒人能從他們手中逃脫。”麥金托什大主教自信地說道：“當聽到是聖心的騎士時，裏麵的人就該投降了。沒人會想和女神的聖騎士戰鬥的，那是自尋死路。”
“正常人都會投降，但是不怕死的瘋子呢？”費奇搖了搖頭：“我不是貶低聖騎士，隻是認為應該料敵從寬，不能總覺得對方會按照自己的預想戰鬥。”
“咦？這話不該從你這裏說出來啊？我記得在比武大會上，你是使用了計謀陰了其他人的那一個。如果不是覺得對手會按自己的預想戰鬥，你的計謀還有什麽意義？”
費奇看了麥金托什一眼，心裏覺得奇怪。計謀不該是針對敵人的所有可能做預案，然後控製事情往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最大可能增加勝率的意思嗎？難道這個世界的人不是這樣想的？“哦，你說的很對，我有些妄言了，我隻是很想加入戰鬥，所以就想貶低已經上場的人……”
“嗯，冷靜一下，然後咱們一起下馬祈禱吧。”
貝妮和夏妮在下馬的時候互相相視一笑，她們覺得費奇剛才的說話風格挺耳熟，有點像是“三重肯定表敷衍”。麥金托什大主教肯定沒聽過這個說法，所以被繞了進去。
不遠處的山下，聖騎士們已經來到莊園門口，然後分成三部分，一左一右一當中敲門。莊園裏靜悄悄的，雖是黎明前最慵懶的時刻，但這死一般的寂靜是怎麽回事？莊園中沒有雞鳴狗叫，隻有翻飛的烏鴉高高低低。
費奇皺起了眉頭，眼前的情況令他不安。“不對勁。”他言簡意賅地說道，而莊園外的聖騎士們顯然也警覺起來。他們放下麵甲，抽出長劍，高舉聖徽，一半祈禱女神護佑，另一半開始施展能夠偵測邪惡的神術。突然，鴉群齊聲發出刺耳的尖叫，轟的一聲向四麵八方分散，“炸”成一團巨大的黑色羽毛雲團，然後俯衝直下把莊園外的聖騎士們籠罩包裹起來。
沒有呐喊，沒有刀劍碰撞的聲音，隻有不絕於耳令人頭皮發炸的烏鴉鳴叫。“嘎~~嘎~~嘎！！”在紛紛亂亂黑色羽毛交錯閃過的寥寥縫隙間，可以看到馬上騎士舞動雙臂劈砍戳刺的道道殘影。幾道雷霆從天而降，幾道聖火炸開了黑色的屏障，但沒有人從烏鴉群中衝出來。幾分鍾後，烏鴉少了很多，重新聚集飛上天空。地上隻有一地羽毛，和血。
“多謝救命之恩。剛才我要是去了，我也得死。”費奇雙掌合十朝麥金托什大主教拜了拜，然後擦擦頭上的冷汗。
“這是怎麽回事？烏鴉擊敗了聖騎士？”麥金托什一撩長袍就要上前，被費奇一把拉住。
“別送！”
“什麽？”
“烏鴉是不可能打敗聖騎士的，這一點你說的很有道理。再看看、看看再說。”費奇凝神觀察天上的鴉群，他的鷹眼冥想可以進行巨細靡遺的偵查，但無論怎麽看這些烏鴉都很正常，隻是普通的鳥，沒有牙齒、刀子一樣的爪子或者法術能量波動。但仔細看看，它們動作萬千，但隻有七種樣貌。
天下烏鴉雖然一般黑，但不會隻有七種樣子。最大的可能這裏有某種幻術，用七種烏鴉的姿態不斷重複，創造出了眼前的景象。可這是為了什麽呢？
“太猖狂了，居然敢對聖騎士動手！”麥金托什大主教高舉拳頭，然後高聲念起咒語。他的聲音如同洪鍾一般，洪亮而粗重的語調不像是人類的聲音。費奇努力傾聽，契約魔的語言天賦讓他聽懂了一些。
“這是龍語？”費奇等麥金托什放下拳頭之後問道。
“是的，我在呼喚藍龍同伴。如果是在聖三城堡，我能叫來三隻。現在這個地方就僅有一隻能趕過來，剩下的還要繼續值班。”
“哦，有龍要來支援？那我就安心一半了。”費奇嘴上說著安心，但依舊非常警惕地看著莊園的方向：“龍多長時間能來？我要考慮分配體力，好應對接下來的攻擊。”
“最多三個小時就能來。不過，分配體力和接下來的攻擊？你這是什麽意思？”
“咱們連夜趕路，一點都沒有遲疑，但對方顯然有所準備。這些顯眼的烏鴉是幻術生成的，我還沒想明白它的目的，但肯定不是為了讓咱們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發現。”費奇一邊運用律理武裝法印給夏妮和貝妮加強了防護，一邊將怪物獵人的重弩裝配起來：“在教樞的領地上，要麽她瘋狂了，不想逃跑；要麽她就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如果是後者，最好的防守方法就是趕緊吃掉先頭部隊——也就是咱們——避免後來的人學習前人的經驗。瞧，烏鴉來了。”
鴉群尖叫起來，然後飛向眾人頭頂，不斷盤旋。無數雙紅色的小眼睛放射著凶狠的光芒，無數黑色的羽毛遮住了晨光。眾人不由自主地背靠背在一起，向天空發射弩箭、閃電神術和標槍。馬匹已經驚慌失措，掙脫韁繩嘶叫著開始逃跑。
“抓緊身邊的人。”費奇突然說道。霎時間，逗貓棒的頂端放射出耀眼的亮光，十多條氣元素繩索飛射而出，將圍攏在一起的眾人捆縛住。與此同時，四根氣元素繩索鉤中正在逃跑的馬匹，而大家腳底下都被施展了油膩術。
“費奇你要幹什……”
麥金托什大主教的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被馬拽了出去。不僅是他，包括費奇在內，所有人都被猛地拽走。由於有油膩術，狂奔的馬兒毫不費力就將所有人扯出去，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原本站立的地麵突然塌陷，鴉群也猛然俯衝，遮住了已經變成大洞的那個區域。
費奇一晃法杖，氣元素繩索解開，眾人趕緊爬起來。鴉群還在鳴叫、盤旋，如同黑色的龍卷風一樣。不過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發現，烏鴉並沒有自主攻擊的能力，它們全都在演。
“向那個坑裏釋放閃電，越強越好，敵人就在下麵。”費奇對大主教說道：“別留手，咱們可能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正義雷霆！”麥金托什大主教高舉聖徽，狠狠向下揮。天空根本沒有烏雲，但就是直愣愣從虛無中降下一道閃電，感覺得有五米直徑，硬生生穿透鴉群砸進地裏。泥土變得透明、沙子成了玻璃、火焰從每一顆塵土上燃燒起來。剛才凹下去的洞被強大的能量填滿，突然又鼓脹起來，然後向外噴射血的雨滴和肉的冰雹。
閃電是沒法反應的，除了麥金托什之外，所有人全都被刺痛了雙眼，一個個倒退、低頭躲避。可即便閉著眼，亮光依舊可以穿透眼皮，讓人“看到”外麵發生的一切。這可怕神術的威勢驚天動地，連提議“不要留手”的費奇都有些後悔了。這哪是“正義的雷霆”，而是一雷霆下去，還活著的必然是正義！
鴉群迅速消散，如同風中的一把沙塵，連羽毛都沒留下。地上的血全是從地下濺上來的，而一根類似螃蟹腿的節肢掛在洞口，紅撲撲、燃燒著，並散發嫋嫋青煙。
“下麵是什麽東西？這是怎麽回事？”麥金托什釋放了最強的雷霆神術，顯得有些吃力。他的學生上來幫他擦擦汗，但被他一把推開：“警戒周圍，不用伺候我！費奇，這是怎麽回事？”
“我隻能長話短說。”費奇依舊警覺地看著四周，然後用很快的語速說明情況：“看似是烏鴉攻擊了聖騎士，且不說烏鴉能不能擊敗騎士，就說那些騎士的屍體呢？難道連人帶馬加上盔甲都被烏鴉吃掉了？沒有烏鴉變胖啊！”
“在咱們眾目睽睽之下，攻擊會來自哪裏？我判斷是在地下。騎士們可能中了陷阱，一下子掉下去，然後靠著機關恢複地麵的狀況。不過，我發現烏鴉是幻術後，那麽地麵的情況可能也是幻術。”
“既然烏鴉是幻術，那麽它們有什麽目的？在頭頂飛是吸引視線，不斷大叫則是影響咱們的聽覺。在你們都抬頭看的時候，我關注地下，發現有東西接近。我暫時沒有法術能擊穿地麵攻擊下麵的敵人，所以隻能等它挖穿地麵出來之後才行。所以，我提前準備脫離的方法，帶大家避開危險。剩下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那……那下麵是什麽怪物？”
“這我怎麽知道？我又看不穿地麵。反正我知道你是大主教，你很厲害，讓你全力轟肯定不會錯。”費奇看看周圍，發現馬匹都逐漸安靜下來，於是點點頭：“暫時這一關是過了。”
“過關？你確定嗎？下一步我們做什麽？”
“當然是等龍來，難道你要我去莊園裏看看嗎？”費奇搖搖頭：“你行你去，我比較喜歡穩妥的方式。”
“你這小子！”麥金托什大主教看看身邊，神術方麵這些人都不差，但都不是戰鬥牧師。而且很明顯，費奇是所有人中最冷靜和最有頭腦的一個，聽他的意見沒錯。“費奇，你說說，那麽多烏鴉，那麽大的噪音，你是怎麽知道怪物何時發動攻擊的呢？”
“用眼睛聽。”費奇指著地麵：“那個時侯就算是趴在地上，耳朵裏也全是烏鴉叫，沒辦法的。但我的眼睛可以分辨地麵塵土、砂礫的細微震動，於是就能一路追蹤怪物掘地挖過來的蹤跡。靠那些蹤跡，我可以大致判斷它的體積、掘進速度，隨後就等怪物和鴉群互相配合開始合擊的瞬間了。沒有行動不會留下痕跡。”
“真有你的。接下來做什麽，就在這裏幹等？如果要進去，你能出個主意嗎？”
“如果你們真的要進去……”費奇立刻就將“自己”從“咱們”中摘了出來，隻留個“你們”。“最好的辦法是從敵人出來的地方進去。將屍體挖出來，準備好火把，遮住口鼻，然後沿著怪物一路的洞往裏走。”
“為什麽要從下麵走？莊園外我看沒什麽東西啊。”
“有一個如此擅長掘洞的怪物幫忙防守，要是我肯定挖一堆陷阱。”費奇擺了擺手：“我不會飛，你會嗎？反正我知道一會兒要來的那條龍會飛。”
“但是你有繩索，”麥金托什的一個牧師學徒說道：“你應該是不怕掉進陷阱裏的吧？”
“我有掛，的確不怕坑，但我還是怕死。”費奇搖搖頭，“你們要是覺得沒事做，可以先把怪物屍體挖出來，看看是什麽品種。這樣對敵人也能增進了解——萬一還有第二隻呢？”
“嗯，說的很對。你們幾個開始行動吧。”
麥金托什大主教實在是給麵子，同意了費奇的“餿主意”。他興許知道費奇並不非常想跑這一趟，難免有些情緒在其中，所以“哄”著他開心點。
費奇原本的確不需要來的。他完成了大預言術的解析，拿出了切實的證據來證明整個法陣儀式在封裝的時候出現了問題。既然發現問題就肯定要追查下去，麥金托什就將聖心的審判官們拽了進來。這個時候費奇已經完成了任務，可以離開了，畢竟這是當初聖心的麵具大主教答應的。不過麥金托什大主教一定要拽著費奇過來，並願意親自帶隊，所以費奇就這樣被“拉壯丁”了。
“這是一個功勞，非常大的功勞，我希望你能在其中。”當自己的學生都下到坑裏忙碌的時候，麥金托什對費奇說道：“琦塔娜是我聖身的牧師，她這次出的問題讓聖身教樞臉上無光。這本不管我聖言教樞什麽事情，但畢竟都是教會的一部分，而我喜歡多替別人考慮些。”
“冰峰要塞屬於聖身教樞管理，所以你也算是聖身的人。由你發現、由你出麵，最後解決的時候也有你參與，聖身麵子上過得去。這種事挺無聊的，我不太喜歡摻和，但聖騎士長會理解，他肯定會獎勵你，比如讓你成為冰峰要塞的主持牧師。”
費奇瞪大了眼睛：“原來這還和冰峰要塞有關係？”
“當然。你要知道冰峰要塞是米納斯伊希爾的重要組成部分，基普林的離世給那裏留下一個空缺。你是冰峰要塞現存的唯一牧師，但這並不代表你一定能成為那裏的主持牧師。我知道你關心冰峰要塞，那個位置也是你想要的，對不對？所以這次我不會給你任何獎勵，隻會幫你在聖騎士長那裏提一句。”
“謝謝，我的確想成為冰峰要塞的主持牧師，因為我確信自己是最好的人選，能夠讓冰峰要塞好起來。”
“我知道。”
雖然口頭上表示了感謝，但是費奇不會認為事情有這麽簡單。他用契約魔的腦子想了想，漸漸回過神來。冰峰要塞是米納斯伊希爾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句話太對了。精靈在大路上的第一塊“領地”，如果一下子缺了一塊，那將是個非常不穩定的情況。麥金托什總說自己是四分之一精靈血統，但在精靈領地的事務上，他恐怕不止是個“四分之一”。
“我不太明白，精靈為什麽很需要上岸？”
麥金托什大主教愣了一下，意外地揚了揚眉毛，然後看著費奇：“這不是個問題。”
“不，這是個問題。”費奇說道：“和我在一起的人類或者說要防備精靈，或者說擔心和精靈的戰爭。但是我認識的精靈都說人類充滿偏見，擔心人類對他們發起攻擊。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既然這肯定不是頭頂上教義的問題，那就是腳底下土地的問題。我需要有所準備，否則……你難道就不擔心我在最後會怎麽選擇嗎？”
“有一個預言，精靈們都相信：當新世界從神的手裏誕生時，精靈的舊家園將消失，美德不複存在。精靈或淪為海中的野獸，或淪為野獸的食物。我們確信這個時間不會太遠了。”麥金托什半精靈大主教說道：“費奇，我不擔心你怎麽選，因為我們預估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你已經去世了。我們一直在物色能夠讓精靈獲得領地，並變得穩固、繁榮，能夠承載精靈的遷移，至少能作為一個落腳點和聚集地。我們不想和人類開戰，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這就是我們全部的計劃。你，是這個計劃的意外之喜。”
“迪德莉特才是計劃的核心，對不對？”
麥金托什點點頭：“是的，她是關鍵。”
“那她為什麽不喜歡模範領這件事情？讓她產生厭惡感是……”費奇歎了口氣：“明白了，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是嗎？她的厭惡不會讓她放鬆作為領主的責任感，但可以讓其他人對她放鬆警惕。一個不喜歡模範領的領主，又能在發展領地上投入多少心思，對不對？”
“不愧是霍爾伯爵培養出來的，你在聖身真的是大有前途。”麥金托什大主教點了點頭。
“我在想，如果不是我，那精靈們準備用誰來當米納斯伊希爾的顧問呢？”
“我承認是有些準備，但現在是你更好。等你衰老的時候，會有接班的人的。”麥金托什說道：“精靈的壽命很長，幾年對我們來說就像你們人類過了一個月，我們的耐心更足。”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有些人類怕精靈了——本質上還是怕死。”
“我不反駁你這個觀點。”麥金托什麵無表情，他選擇換一個更接近眼前的話題：“費奇，我記得你還是通過了增強儀式和法印的怪物獵人吧？給我說說眼前是個什麽東西？”
大主教的牧師學徒努力工作，已經開始從洞裏將怪物的屍體分批扔出來。首先出來的是類似螃蟹殼的各種碎片，每個都有臉盆那麽大；隨後就是如同章魚的腕足，每根都有碗口那麽粗；剩下的則是些豬蹄樣子的骨頭，每個都有……豬蹄那麽粗。這些屍體都被雷劈火燒過，散發著一股濃重的味道。如果暫時不去想和“怪物”有關的問題，專心評價氣味的話，費奇會說“很香”……
這是什麽怪物，豬蹄海鮮蟹肉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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