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混亂
雍黎帶著林軼憑借了以前的那麽點記憶找到了正房所在的院子,到了正院也沒有停留,而是往西邊一繞,去了西側院。
西側院有幾處軒館並一個不小的園子,而謝岑這些日子正是暫時住在西側院最大的的晴雪堂。
晴雪堂連接東側一處喚作寫風閣的書房,包括書房在內的前後裏外共八間屋子,寫風閣西邊正對著的花園子,正是當年種植白牡丹的地方。
走進去花園裏的時候,可見著亭台下有一處形狀天然的石幾石凳,當年的那兩株白牡丹正倚靠著這裏的石幾生長,如今石幾仍在,牡丹卻早沒了影子。
林軼環顧四周一圈,隻見得一片漆黑,連盞燈也沒有,“大晚上燈火皆無,黑漆漆的一片,您當真是有朋友住這的?”
這處別院幾年沒人住過,但一向留了十來個人看守著的,所以這裏宅子裏除了冷清了些,沒什麽人氣兒,卻並不顯破敗。所以雖然有好些年雍黎沒來過,也沒什麽人正兒八經的坐過,但總還是比客棧好了太多的,所以雍黎才會開口請謝岑暫住此處的。
整個晴雪堂包括寫風閣,確實是看不到一點有人的模樣,這會兒縱是晚了,卻沒有點燈的痕跡,也不像是都熄燈入睡的模樣。
雍黎暗暗歎了一聲,“果然,又離開了……”
她說這句話的聲音低而輕,林軼並沒有聽清楚,“您說什麽?”
“既然沒人,那他大約是離開了吧。”雍黎收回神思,狀似無意,漫不經心道。
“看您著模樣,大約是知道您那位朋友不在的?既然如此,那這大晚上的,您來這裏又是為了做什麽?”林軼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道。
“我來這裏自然也不全是為了見他的。”雍黎看了他一眼,往晴雪堂的正廳走過去。
正廳的門關著,裏麵果然也是黑漆漆的一片,雍黎一邊伸手去推門,一邊道,“我是想見一個他特地留給我的人,隻是他離開得突然,那人在何處卻並未來得及與我細說。”
晴雪堂的門並未上鎖,微微用力便推開了。
林軼見屋子裏黑,又想著雍黎黑眼睛在暗中視物的不清,忙上前去找了盞油燈點上給她照明。
借著油燈的光,雍黎在屋子裏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又直接進了裏間。裏間是個碧紗櫥,穿過碧紗櫥是主人家日常起居的裏屋。
雍黎進去裏屋,果然見屋內一切如舊,仿佛從沒有人住過一樣,床褥也疊得整整齊齊。
往床邊走了兩步,雍黎便看到床上有個信封,床褥整體是淺淡的灰藍色,而擱在床褥最上麵一封壓著金紅色花紋的紙箋十分顯眼。
拿起那封信,雍黎暗暗笑了,燭光跳躍夜色清冷,而昏暗中她的笑容溫和。
雍黎不隻一次收到謝岑的信了,單看上麵的字跡,便知道是他親筆。
她甚至知道這封未打開的信裏麵,可能會寫著哪些內容,許是前篇說著正事,又特特留著最後一頁寫些瑣碎小事。
遙想著近二十年的人生,似乎從沒有人這樣認真地特地給自己寫些看起來無趣的瑣事,雍黎覺得,即便這信中所寫並不是她所想象的,但她還是歡喜的。
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是薄薄的兩張紙。
第一張上,謝岑告訴了雍黎他去了南方,會盡快回來;最重要的是也透露了雍黎想知道的沈妤去處。
而第二張上,卻隻簡簡單單幾句。
他說,不知上璋南方秋季的風物如何,約莫雍黎也不曾有機會去過,這次回來定然要細細說給她聽。
他說,聽說南方有些秋季的時令果蔬,還有些特色的糕點,等他回來,會記得帶些回來。
雍黎看著看著,覺得有些好笑,這樣一個人明明該是高高在上清冷不可接近的神一樣的人,卻不知為何何時成了這樣的性情。
這樣以最簡單的言辭說出最絮叨瑣碎的事情,以雍黎這種說個正事都恐不相幹的廢話太多的性格,竟然覺得很是愉悅欣喜。
至少這人,不會再如之前一樣不辭而別,至少還知道留封信告知一下去處。
此時的雍黎捏著那封信,她大約還未真正正視自己的內心。
受過傷的人,經曆過太多的人,大約永遠堅韌而冰冷,而明明期待,卻又永遠克製,看起來太冷太清太淡,其實等待的不過就是一個確信。
她以為自己對他隻是家國隔閡的欲近不能,她以為他的接近,將來帶給自己的會是不可收拾的,她與整個璟王府都難以承擔的後果。
而她放下懷疑防備,終於默認了他的接近的時候,她仍然不知,這樣的默認,其實是她對自己的放縱,她亦不知道她也在期待著等待著一個塵埃落定的確信。
而此時的雍黎還不知道,歲月變遷,往後的風雲變化,或許是他們二人的同行的緣分,但最終也許卻是一段泣血的悲傷。
雍黎微微收了臉上不知不覺流露出的一絲絲笑意,將那封信重新折疊起來收好,轉頭去問林軼,“我記得南嶽策有專門收集各處地圖分布建築稿紙的文案庫,你可還記得有沒有收藏雲山別院當年的建築布局?”
“雲山別院?”林軼指指西邊方向,“您說的是陳使團如今暫住的雲山別院?”
雍黎看她一眼,沒有說話,表達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廢話,除了那個雲山別院,還有哪處有個雲山別院;即便有旁的叫雲山的別院,我有事沒事的問那些做什麽?!
林軼很迅速理解了他家主子麵上的神情所表達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南嶽策曆來收集匯整的文案圖庫,都是以萬計的,您突然問我這雲山別院,我還真說不上來。不過若是有留存的,肯定能找出來。”
“不必找了,我要去雲山別院探探,等你明兒找出來給我也沒啥用了。”雍黎道,“油燈滅了吧,另點個燈籠出來,陪我去見個人。”
林軼四處掃了一眼,正看到牆角架子上掛了個琉璃的明燈,順手拿過來,一邊點蠟燭,一邊問,“見誰?”
“見了就知道了。”雍黎催她,“別磨嘰了,動作快點。”
雲山別院離這裏直線距離並不遠,甚至可以說很近,但真正走起來卻要穿過幾條街巷,等她二人到雲山別院附近的時候已經近亥時。
雲山別院附近並無旁的府邸,更沒有普通百姓居住,看起來人跡更少了些,清冷的沒有一點點煙火氣。
別院後麵有一座山,便叫做雲山,雲山別院便因此得名,雲山不高,甚至可以說很低矮,但站在雲山頂上的木末亭上,卻是足以將整個雲山別院盡收眼底了。
雲山上有遍野的山茱萸,這個季節正是生長得最好得時候。串串疊疊的橢圓形紅色小果實綴在枝頭,將枝幹壓得微微地微微地彎了。
若是白日裏,登上雲山,便可見得疏疏密密的果實一片片,層雲似的。迎著光看去,那些枝頭上的小果實們,一個個剔透得玲瓏可愛。
過了中秋,不多久便會到重陽節,定安百姓也向來有登高望遠,飲酒賞菊,斜插茱萸的習俗。
雲山附近的百姓,每至重陽節,有不願出城登山的,便會到雲山來遙遙眺望一番定安城西的遠處風景。也順便折些茱萸佩戴,或者帶回去製成茱萸香囊。
雲山不高不大,一共兩個進山出山的山口,兩處山口皆可供尋常百姓進出,山上觀景台和觀景亭也可供人自由遊賞,但是西側入口進山之後在半腰間卻有一條小叉路,這條小岔路隱蔽,並不容易被發現,而尋常時候也沒人行走。
京中百姓皆傳言雲山中有通向雲山別院的小道,為皇家別院所控製,不敢輕易涉足冒犯,所以遊覽雲山的百姓大多自覺地走那兩條山道,也並不會另辟蹊徑地往小岔路裏去走。
但是也曾有好奇膽大的,想要過去一探究竟,便沿著小路走進去,後來便更有傳言,說雲山中有小路通向一處層樓瓊宇,那地方地建築比雲山別院地建築還要大氣精美。
後來以訛傳訛,更是傳出雲山深處有仙境的說法,說什麽有神仙在此造仙境清修雲雲。
大約涉及神鬼之事,尋常百姓都有些敬畏之心,對攀登這這雲山雖說較從前更加熱衷,但幾乎少有人再去探別處小路了。
其實山腰間的那條小路,通向的方向確實是雲山別院,隻是與雲山別院並沒有直接的道路相連。
那條小路盡頭,其實也不是所謂的瓊樓玉宇的神仙住所,而是是一處石室,石室四麵無門方桶一般,而隨著歲月的侵蝕,石室外表麵已經有些坑窪,背陰處也長滿了苔痕。
“這地方?……”林軼四周轉了一圈,本想問這地方是什麽地方的,到最後卻問了一句,“門呢?”
雍黎伸腳點點地麵,“在你腳下。”
林軼低頭四處看了看,也每看出什麽機關來,“卻見雍黎隨隨便便在地上某處一踩,石室對麵某處山岩上突然開了一道窄窄的門。
門不大,僅供一人側身通過。
自小門內進去,饒了兩道彎,便是方才所見的那處石室的裏麵。自外麵看,石室似乎是四麵密封的模樣,但進去後才發現四麵上下都有透風的縫隙。
日光自縫隙中投進來,在地麵上留下交錯的光影,所以整個石室內部卻並不顯得黑暗。
林軼借著這光上下打量眼這裏麵布局,覺得自外麵看起來隻是個方方正正的不大的屋子,卻不想從裏麵看來卻別有洞天。
整個石室被嚴謹地劃分了多個大小不一的空間,卻也沒有再以磚石堆砌分隔,而是多以隔欄,屏風,博古架,帷幔等分隔。
她二人所站的地方正是石室與外麵相通的門口,麵對著的是一道從左到右連接成片的博古架,而正中央是一道活門。
突然“啪嗒”一聲,有簧扣彈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移門的聲音。仔細一看,也不是門在移開,而是門在轉開。
博古架正中間的那道屏風一般繪百鯉圖的門被人從裏麵推開。
而門內出來的那人一身幹練的黑色窄袖勁裝,麵容冷肅,低調內斂,而再細細看來卻覺得氣質無疑是不錯的。
這人雍黎見過多次,都是默不作聲地跟在謝岑身後,平常時候若謝岑不開口他幾乎不會主動說一句話,比起謝岑身邊的莊溯,他無疑是低調不起眼了許多。
馮子肅看了雍黎一眼,微微施了個禮,開口語氣平靜,“還當您要再等幾日才會過來,主子令我在此處等您的,您今日來了也好,人在裏麵。”
“謝岑留你一個人在這裏?”雍黎方才見著馮子肅時,是有那麽片刻愕然的,她一瞬間以為自己之前意會錯了,以為謝岑根本沒有去南邊晏城。
“是,主子離開得突然,這邊未及安排,便隻得令我先守著。”馮子肅說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調調。
雍黎皺皺眉,謝岑身邊得力的近衛一直都是馮子肅和莊溯兩個,之前莊溯並沒有跟他來定安,那他此次去晏城又將馮子肅留下,莫非是孤身一人過去的?
“你留在這裏的話,那你主子身邊豈不是無人?”
“莊溯跟著主子去的,您放心。”馮子肅答。
“莊溯?他不是沒跟過來麽?”雍黎疑惑。
馮子肅頓了頓,對這個問題答得不似方才那般快,似乎在思考什麽,不過也就是瞬間,他道,“主子在來定安之前便令莊溯先行趕去了晏城,大約是另有安排,具體為何事,我並不知情。”
他這話語氣幹癟,雍黎越發狐疑。
莊溯若是謝岑提前安排去晏城的,那謝岑沒道理對自己瞞著自己。而且明明之前,她從一些零碎的消息中拚湊出來的信息,便是莊溯的行跡一直都是在北邊的,根本沒有往南來的痕跡。
不過想著馮子肅的特殊身份,和謝岑對他的一些刻意的避諱,雍黎覺得有些事情她大約深問也問不出什麽來。
馮子肅讓開門讓雍黎進去,跨過那道半開的門,內裏的布置更加一覽無餘。